當年的謝家,外有謝有喬手執薊檀兵權,鎮守一方;内有謝臨淵掌一路财政,有蕭曹避席之能,狎雉馴童之德,可以想見,那時謝家該是何等的風光已極。
李承玉看唐尋想得出神,幽幽道:“這樣的一個人,難道會因屢遭貶谪,便變得平庸無能嗎?”
唐尋就算再愚鈍,被點明到這般地步,也該想明白了:“看來這麼多年,這位謝正言一直被人奪了功績。我現在倒是能想明白,這十幾年的工夫,他是怎麼變成如今這模樣的了?”
他的言下之意,也是覺得謝臨淵被磋磨得久了,也同那班子佞臣同流合污了。
聽了這話,李承玉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若有所思的模樣,卻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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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枝醒來時,發覺日頭已攀上了天幕正中。她昨夜哭了好久,現下眼皮子都腫得有些睜不開了。
聽到動靜進來伺候的骊秋,見了她這副憔悴的模樣,亦是吓了一跳,忙叫人取了一塊冰帕子了,輕輕柔柔地去敷她的眼睛。
謝枝乖乖地任由她動作。骊秋瞧着她這乖順的模樣,心下一酸,猶豫了片刻,還是小聲問道:“少夫人,莫不是大公子欺負了你吧?”
謝枝被她問得一驚,忙向後仰了仰,臉上莫名暈開一點紅:“沒有的事。”
骊秋看她神色不似作僞,又猜不到究竟發生了何事,隻好按下心中疑惑,不再做聲了。
等謝枝的雙眼消腫了些,骊秋才動手為她更衣,一邊說道:“少夫人,今兒一早,夏度支使家的大娘子今兒一早便遣人來送了請帖,說三天之後要辦賞花會,想請你過去呢。”
“夏度支使?”謝枝念道。
“是啊。”骊秋說道,“這位夏大娘子閨名月辭,是這京中有名的才女呢。她性子活泛,常辦些宴會請各家夫人娘子一聚。”
“夏月辭……原來是她。”謝枝想起自己曾在信王府中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骊秋打量了下她的神色,妥帖地說道:“少夫人若是不想去,奴婢這便請人回了那邊。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謝枝本是不喜歡這些熱鬧的場合,但她思忖着自己如今已是相府的少夫人,日後像這樣的交遊恐怕少不了,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更何況也不好随意駁了人家的面子,叫人覺得自己不好相與似的,便道:“左右我也無事,去拜訪一下夏娘子也是好的。”
骊秋替她系好腰間的佩囊,細心地撫平衣上的褶皺,笑着道:“好,那這份請帖我便幫少夫人留下了。”
謝枝看着骊秋帶着侍女開始整理床鋪,忙裝作不經意地從枕頭下把謝歸昨日給她的信塞到了袖中,然後朝骊秋說道:“今日日頭倒好,我去院中走走,你不必跟來了。”
得了骊秋的回應,謝枝才走出屋子,躲到牆腳背陰處,悄悄拿出那封被自己挾了出來的信,裝作若無其事地望了望四周無人,這才定眼看了起來。
隻見信封上寫着“阿枝收”,落款處是明晃晃的“裴牧居”幾個字。謝枝的心頭忽然猛跳起來。
天光破開雲翳,穿過疊疊的花蔭,照在力透紙背的墨迹上。老師的字,帶着她熟悉的清癯疏朗的風骨。信中所言,是照例的問她好,提到自己已于幾日前回京,略略叙了自己路上的趣聞,末尾卻道:
“阿枝,葉敗花落,鳥飛巢空,不過時序輪轉,物候使然。人世沉浮,盛衰榮辱,亦不過一時風景。且擡眼,日暖風清,澄淨光明。”
謝枝看着地上碎金似的日光,發了會兒怔,捏着信箋的手,忽地在紙上掐出個小小的印記來。她又翻來覆去地把手中這薄薄的幾頁紙看了好幾遍。老師在她心中向來是位慈愛的長輩,與嚴厲偏心的父親截然不同。因此她對老師一直有很深的孺慕之情。一封信讀罷,心中一時竟是又悲又喜。
自入京以來,她始終覺得這京城太冷。可眼下,倒真覺出幾分暖來。
她揣着一腔心事從花蔭下步出來,正見到姒雲捧着藥罐子從正屋出來,不由出聲道:“你可是在找大公子?”
姒雲屈膝行了個禮,才道:“正是,隻是奴婢在院中轉了一圈也不曾見到大公子,想必他又去書齋中念書了。”
謝枝略一思索,覺得自己整日在相府過着這不着邊際的日子也不是個辦法。李承玉待自己如此好心,自己也該知恩圖報,多花些心思照料他才是。于是她從姒雲懷中接過藥罐,道:“我去送給大公子吧。”
姒雲眨了眨眼,嘴角綻出個笑來:“好,若是大公子見到是少夫人你去,一定會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