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似箭,月如鈎,萬裡黃沙掩白骨。
枯枝響,寒鴉啼,半落江流聽飛光。
洛宣總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起長程道的景色。
他并不感到恐懼或者排斥,大多數時候他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平淡。
他很清楚濃烈的情感會給他帶來什麼,所以面對過去,他總是扮演着一個完美的傀儡,摒棄掉所有情感。
除了午夜夢回的夢魇,他天衣無縫。
洛宣生活在長程道的最深處,這裡離無間魔界隻有一步之遙,就連魔修也鮮少踏足。
他的木屋建在一處深潭邊,四周亂石嶙峋,枯木林立,隔絕了大片的黃沙,偶爾有一片月光照進來,灑在平靜無瀾的清澈潭面上,又映出亂石上斑駁幹涸的血迹。
大多數時候,這裡是一片蕭蕭。
黑得潑墨般一絲光都透不進來,靜得沙雪侵蝕枯骨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洛宣從記事開始生活在這裡。
大多數時候都一個人。
他的父親往返于這裡和無間魔界,無間魔界的封印禁锢着他,他每次來看洛宣,都隻能待短短幾天,他會給他帶一沓厚厚的書,給他講一些讓他似懂非懂的話。
他第一次知道名字是什麼的時候,他的父親正盤腿而坐,幾簇鬼火圍繞着他們一跳一跳,他的父親一邊念一邊給他寫他的名字:“洛,宣。”
洛宣。
他問:“什麼意思?”
他的父親笑笑:“沒有意思,好聽而已。”
“不是說會寄予期許嗎?”
他的父親難得沉默,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幽藍的火光倒映在他眼底,他輕聲說:“沒有,沒有期許。”
洛宣“哦”了一聲,沒什麼表示,又問:“那你呢,你的名字是什麼?”
他的父親很無奈地扯出一個笑,他似乎花了一些時間才回想起來答案。
最終洛宣在一聲怅然的長歎之後聽見他說:“……複幾,洛複幾。”
“也沒有意思嗎?”
洛複幾眯着眼想了想:“太久遠了,不記得了。”
他說完,人就消失了,隻留下一片寂靜和幾簇鬼火。
洛宣習以為常,他收起掉在地上的書冊,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他的日子過得冷清又無聊,沒什麼時間流逝的實感,他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
于是他想給這個地方起一個名字。
他一時興起,也沒有一下子就想到合适的,所以就一直擱置着,斷斷續續地想。
有時他會在朦胧間有些一閃而過的想法,但往往都在瞬間溜走了,隻留下點抓不住的痕迹。
後來,他在潭邊借着如練的月光洗一柄劍,劍的模樣他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劍氣凜凜,在湖面凝起一片如霰的霧氣。
他的指尖顫了顫,似乎在朦胧中抓住了一絲乍現的靈感。
他洗完劍,在潭邊亂石中尋了塊中意的,用劍在上面刻了四個字:半落江流。
後來這柄劍被洛複幾拿走了,說是要從哪借的還哪去。
洛宣沉默着把劍遞給他,對他諱言的那些往事也提不起問的興趣,大抵是預料到了含糊其辭的答案。
洛宣其實并不是很喜歡看書,但是他也的确沒别的事可以幹。
沒了劍之後,更是如此。
關于他是怎麼變成一個普通人的,洛宣和柳時清講過兩個版本,其實都是實話。
那天夜間有月,又起了風,聲聲敲在半落江流的亂石和枯樹上,沾染了絲絲透骨的血腥氣,又穿過洛宣四面通透的木屋,卷起他桌案上抄到一半的詩文。
洛宣殘夢不成,披了件長袍,起身去撿掉在地上雜亂的紙張,忽然一道陰影籠罩下來,他擡起頭,洛複幾正側坐在窗沿上,睨着眼看他,洛宣這才注意到,今夜不僅有月,還有星星。
洛複幾的狀态和以往很不一樣,但洛宣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一樣,隻是恍惚從他那雙深黑色的眼睛裡感覺到了黯然和脆弱。
他看到洛宣手上的紙箋:“寫了什麼?”
他話音剛落,窗外風聲忽急。
——初淅瀝以蕭飒,忽奔騰而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