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見響動瞧見是她,神色倒是和緩下來,用袖子掩了掩微紅的眼,才對她道:“永甯來了,過來陪你母親說說話吧。”
元曦走近幾步,才發現不過幾日,皇帝就老了不少,現出一股疲态來。
她心中有些酸軟,難得主動地扶住了皇帝,勸道:“父皇,地下涼,您别直接坐在這兒,兒臣給您拿個墊子來吧。”
皇帝點點頭,任由她動作,也順手拖過一個墊子放在身旁,道:“你也坐,正好,父皇許久沒同你好好說過話了。”
她順從的坐下,腦海裡還在想着方才聽到的那些話。
“這些日子你也累了,都瘦了。你母妃雖去了,可父皇還在,若有人敢欺負你,隻管告訴父皇,父皇來收拾他。不管是誰,都不能欺負朕的永甯,朕的公主,該享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元曦聞言有些動容。她與皇帝和貴妃都并不親近,可父皇向來待她極好,自她回宮後一應吃穿用度都是後宮中獨一份,連太子也比不得,特許她以女子之身上朝,母妃病後更是打破祖制封她為長公主。皇帝子女雖不算多,但也有嫡出的公主,可天下皆知,永甯長公主才是今上的掌中明珠。
她幼時也常常坐在父皇膝頭看他處理政事,揪着父皇的胡子惹得他哈哈大笑。
從前的露華宮中,沒有父皇和母妃,隻有爹爹和娘親,私下裡,他們更像民間尋常一家人。
隻是她被送出宮時,哭啞了嗓子也沒見到她的爹爹和娘親。
後來長大些了,她漸漸明白,手握實權的帝王和寵冠六宮的貴妃真的保不住他們的女兒嗎?
隻是不想罷了。
母妃是不想她影響到她的複仇,父皇呢?是因為杜家勢大,皇後當時又有孕吧。
于是皇後一鬧,就都順水推舟棄了她。
從沒人想過,一個六歲的小姑娘,孤身出宮會不會怕。
更何況這些年父皇不斷的往宮内添人,昔日一家三口的天真美夢,早就碎了。
想到此,元曦剛剛動搖的心又慢慢堅定下來。
“兒臣知道,父皇放心,倒是父皇要多保重身子,您近日精神也不好,母妃在天有靈,也不願見您如此傷心。”
皇帝欣慰地笑笑,提起冬梅來:“你昨日送來的證據,朕都看了,那個叫冬梅的宮女也都交代了,永甯,是父皇對不起你和你母親,一直沒有保護好你們,你可怨我?”
“父皇何出此言,您待母妃和兒臣如何,兒臣再清楚不過。”
皇帝沉默片刻後忽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永甯,你莫怪你母妃抛下你,這些年,她一直念着你,最放不下的也是你。”
元曦心裡一緊,擡頭對上皇帝的眼神。
那雙有些蒼老的眼睛此刻并未看她,而是望着牆上的一幅畫像。
她并未在露華宮見過這幅畫,應當是皇帝帶來的。
畫上的人跟母妃有七成相似,隻是畫中人神态活潑靈動,母妃卻總是安安靜靜的。
穿着南疆服飾,這應該是年輕時的母妃,還未進宮時的模樣。
她想起父皇剛才說的邊關初見,越發肯定父皇與母妃之間還有前緣。
隻是母妃從未提過,那母妃又知不知道呢?
皇帝似乎是随口一提,很快又轉了話頭:“你母親入宮二十載,一直陪伴朕左右,盡心盡力,從不與人交惡,如今卻無端送了命,皆因皇後善妒所緻,這些年,皇後嚣張跋扈,容不下得寵宮妃,這一次更是喪心病狂。”
“朕的後宮,容不下此等毒婦,我大魏,也不需要這樣的皇後。朕從前想着,她畢竟是太子生母,又是一朝國母,為了朝堂後宮的安甯,一直給她留着一份體面,對她做過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料到朕的一時心軟,倒讓她越發放肆,這一次,竟敢對你母親下手。”
皇帝握住元曦的手,語重心長:“隻是,她畢竟做了二十年的皇後,憑一個宮女的證詞就廢後,傳出去隻怕天下人會對你母親有非議,朕過些時日會另尋一個理由,下旨廢了她的後位,移居京郊别宮。”
“永甯,你不會怪朕吧?”
廢後之事,早在元曦的意料之中,隻是還是有幾分失望。
母妃丢了性命,也不過是讓杜氏被廢。
可隻要元玟還是太子,将來元玟登基,杜氏還是能做她的太後。
“父皇一心為母妃着想,兒臣感激不盡,怎會怪您。”她不會讓杜氏活到那一天的。
“你放心,朕不會讓你母親受委屈的,将來朕會下旨追封她為皇後,待朕百年之後,與朕合葬。”
元曦低頭謝恩,自然也就錯過了皇帝眼中近乎偏執的情緒。
皇帝再次看向那副畫,接着道:“這些日子,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讓朕再同你母親說說話。”
元曦應下,緩步離開。
陳福送了元曦出去,回到殿内時,皇帝仍看着那副畫。
“你猜,朕為什麼沒有要了皇後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