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胡三秋似猛獸暴起,倏地将桌上的燭火全部掃到地上,發瘋似的踢倒地上密密麻麻的蠟燭,随即抄起桌子、凳子、一切能拿到的東西向謝淩安那邊砸去,一邊砸,一邊發出歇斯底裡的嘶吼。
火勢如舞動的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四周竄去,張牙舞爪地咆哮着攀上牆柱。
原來地上那些黏膩的液體,竟是火油!
嚴翊川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發瘋舉動驚到,忙退出這間愈來愈灼熱的房屋。火海中傳來胡三秋尖銳的笑聲,罵聲猖狂:
“你們這些不知道哪個鄉野裡長出來的賤種,也配騎在我們中原人的頭上作威作福?賤人!雜種!狗兒子!你們從前殺我們的人,今日對我們做的事,往後統統都會回到你們身上!你們遲早會遭報應,比我們慘千倍!萬倍!閻王絕不會收你們,地獄輪回也不會輪到你們!我等着這一天,等着你們自掘墳墓,把自己送上斷頭路,把自己——”
火海裡的咒罵聲被房梁坍塌的轟響聲淹沒,木房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頹下去。三人沉默良久,各自失神,各自五味雜陳。
喊聲,笑聲,警戒哨聲,一切嘈雜的聲響在大火裡扭曲,趕來救火的軍士兵荒馬亂,呼聲滔天。
黑暗中燃起的火光如肆無忌憚的蛇信子,仇恨,卑鄙,怨毒,統統被吞噬進萬道輪回的地獄魔窟。
嚴翊川陷進了黏膩的火海裡——
“這就是你們口中的太平盛世!”
五百骨釘,血浸城牆,屍身高懸關外,十日十夜無人敢收。
兩具屍骨,平定一場朝野風波。
“皇室是惡魔的伥鬼,大梁是人間的煉獄。”
利欲熏心,廟堂之高坐着最兇惡的豺狼。
禍水橫流,草芥之命受着最無辜的兇喪。
“這樣暗無天日的世道......”
暗無天日的世道.......
我的一切,都是它毀滅的。
但我想要的,也隻有它能給我......
“我不該攪了它嗎?我不該嗎!”
我該信誰?
我該攪了它嗎?
不該嗎?
......
絕望與恐懼如洪水滔天,十二年前回憶順着猖狂的火焰翻湧上來。半晌,嚴翊川猛然睜眼,無情地扼住滔滔不絕的往昔。他摟過身旁的嚴玉桢,懷裡的人兒早已泣不成聲。
那是劃在兩人心上的傷,也是兩人之間的邁不過的坎。
嚴翊川偏頭,見謝淩安從冷怔中緩過神來,唇齒微動,喃喃道:
“對不住,我們還不了你一個中原人的天下。”
周遭的哄鬧吞沒着聲音。
“但我們必定許中原一個清平、公道的盛世,還你姐姐......一個公道。”
火聲太大,什麼也沒聽清。
翌日晌午。
昨晚鬧得動靜大,軍營夜半沸沸揚揚,後半夜方歇。軍隊素來不因這些變故耽擱訓練,嚴翊川如往日一樣于卯時三刻晨訓,一直忙到晌午。
“诶,昨晚到底怎麼回事啊,着那麼大火,我到現在都沒整明白。”一個年輕的小兵扒拉着手中的白米飯,湊到隔壁老兵跟前問道。
留着長長胡須的老兵瞅他一眼,回道:“害,你别管什麼事了,咱隻用知道抓着人了。”
“這麼快?誰啊,抓着誰了?”小兵停下筷子,目光灼灼。
“一個管糧食的,吃裡扒外的王八羔子。”老兵道。
“嚯,這睿親王可真夠厲害的啊,這才多會兒就抓出叛國的了!”小兵朗聲道。
“那可不,人家動作快着呢,這不馬上又要走了。這些皇宮裡的人啊,事兒可多着呢!”老兵啃了一塊排骨,美滋滋地道。
“不會又是随便抓了個人出來頂……”一個一直沉默的中年士兵還沒說完,便被老兵半個饅頭堵了嘴:“不要命了你?貴人們的事你也敢亂說?”
霎時幾個小輩噤若寒蟬,但那中年士兵似是被激了,罵道:“怎麼不是了?我看你就是忘了祖宗忘了本,虧你也是中原人!”
“喲你真是我的小祖宗!”老兵迅速瞥了眼周圍,壓低聲哀道:“我說你怎麼比我這老頭還一根筋,多少年......三十年過去了吧,那人家早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你怎麼還惦記着那窮鄉僻壤那旮旯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