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響起的。
鄭相宜從夢裡驚醒,宿舍的空調還在發着呼呼呼的噪音,其他兩個舍友已經回家了,隻剩下她和陳果兩人。陳果的呼吸聲很淺,應該已經睡熟了。
她身上黏着汗,張開濕漉漉的手去拿手機。
屏幕亮起,顯示着舅媽的名字。
舅媽幾乎從不給她打電話,更别提在淩晨五點打來。
鄭相宜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緩了兩秒後點了接聽。
電話那頭瞬間傳來一聲吼聲:“小宜你媽媽心髒病發了!現在在搶救!”
哐當——
手機蓦地摔在床榻上。
很悶的一聲。
鄭相宜滿耳朵都是嗡嗡的響,完全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了。
如果這一刻她隻是活在夢裡該多好。
舅媽這個人雖然勢利眼,但絕不會拿媽媽的身體開玩笑。
心髒病發作。
鄭相宜突然覺得頭皮發麻,心髒狂跳。
她渾身無力地癱坐在了床上,幾乎是靠着最後一絲理智和力氣點開軟件看車票。
陳果給她發了消息,問她怎麼了。
鄭相宜沒時間思考為什麼陳果這麼晚還沒睡,将媽媽生病的事情告訴她。
果子狸:【别清行李了,就現在出發!】
【我陪你】
看到這三個字,鄭相宜差點要流眼淚。她趕緊給陳果
她還在計劃着收拾好行李之後買下午出發的高鐵,還能去醫院和舅舅他們換個班。
陳果卻直接幫她買了回家的火車票,發來兩張照片。
果子狸:【阿姨都做手術住院了你還等什麼,咱們現在就走。】
【這次也我來買票吧,以前我們都是坐火車回去,這次坐高鐵就當提前回家了】
相宜本草:【果妹,我在你面前都被襯托得像個拖延症了。】
果子狸:【你隻是不想面對】
鄭相宜抿緊嘴唇下了床,簡單洗漱過後,已經快六點了。
她望着自己雜亂的桌面出神。
陳果一股腦幫她拿了好幾件衣服,“我們是七點半的車,你想什麼呢?”
“我…我有點不想回家。”
鄭相宜第一次對陳果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每次放假陳果都急着回家,可鄭相宜不是。
她不想回家。
“為什麼啊?咱倆住讀了這麼多年,你哪次回家不高興啊?現在怎麼不想回家了?喜歡大城市?”
鄭相宜有些提不起勁兒地坐在椅子上,手伸進衣櫃裡摸出了橙色盒子,接着腳一踢,行李箱哐當一下合上。
“不是…等下路上和你說吧,就拿這麼多吧。”
南省離江城很遠,坐高鐵要七小時。
她們兩個隻買到了站票,就坐在行李箱上聊天。
鄭相宜半個身體靠在車門上,腦袋貼在橢圓形的車窗上。
“果妹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害怕回家,一開始是怕看到我媽媽吃藥的畫面,我怕聽到她的咳嗽聲。每次一聽到這種聲音,我就會想我該怎麼辦?如果她真的生病住院了,我沒有錢給媽媽治病。”
窗外伸手不見五指,車燈籠罩着鄭相宜布滿愁緒的的臉。
陳果在這一刻突然發現,自己從未真正走進鄭相宜的内心。
可也是這一刻她看到了鄭相宜的心門向她敞開了一個小縫。
她居然因為這個虛無缥缈的未來而害怕?
陳果難以理解,她的父母是雙職工,退休金和醫保俱全。她從小就被告知不用為父母擔心,他們也從未讓她擔憂過。
鄭相宜不一樣。她爸爸在她小時候就因病去世了,媽媽也是個殘疾人,一直都是被外婆照顧着。
在鄭相宜上高中那會兒,她的外婆也去世了。
鄭相宜媽媽卻還是堅持讓鄭相宜在宿舍住讀。加上鄭相宜一直是溫溫柔柔的樣子,從不向她袒露這些負面的情緒,陳果一直以為鄭相宜受影響比較小。
原來鄭相宜一直是沒有安全感的。
她莫名覺得陰影中的鄭相宜像塊脆弱的、不能大聲哭泣的石頭。
外面看起來硬,裡面卻柔軟得不行。
陳果一下子湊到鄭相宜身邊,腦袋用力在她的頸窩蹭了蹭,“小宜,有我在呢!我幫你一起照顧阿姨!”
鄭相宜莫名有些想哭,她吸了吸鼻子,紅着眼睛說:“我和你不一樣,我隻有我自己…我都不想聽到舅舅舅媽的聲音,好怕他們張口就是病病病的。”
“我害怕。”
鄭相宜的聲音悶悶的,陳果聽了心疼壞了,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有我呢,我能跟你一起照顧阿姨呀,不行還有陶時安呢!”
想到陶時安,鄭相宜又有些頭疼。
“之前我媽媽生病,他說要去看望我媽媽,被我拒絕了。要是讓我媽看到他可能會瘋掉。”
陳果啞口無言,最後也歎了口氣,露出迷茫的神色。
“是啊,阿姨那麼讨厭殘疾人,上大學前還要我監督你别談戀愛…怎麼可能會同意你們在一起啊?”
…
這個問題鄭相宜根本沒心情去想。
回到南省,她在陳果家洗了個澡又小睡了一會兒。
她輕手輕腳地起床出門,全程都不敢有大動靜,特意沒有叫醒陳果,不然她肯定要跟着去醫院。
鄭相宜趕到媽媽的病房,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鄭相宜下意識透過窗戶往裡看,媽媽正坐着跟病床旁邊的一個阿姨聊天。
媽媽暫時沒事。
她卻莫名想哭。
“你怎麼不進去?”
護士推着車站在後面問她,鄭相宜這才趕緊推開房門。
老實說,她還沒準備好面對媽媽,但推門進去之後,她又挂上了輕松的笑容。
媽媽袁娟穿着樸素,頭發一絲不苟地梳起,瘦骨嶙峋的手腕上别着針管,就連和隔壁床阿姨聊天都是淡淡的。
“媽。”鄭相宜喊她。
袁娟嘴巴就沒停過,她瞥了眼鄭相宜,嘴裡不忘繼續和别人說話,等鄭相宜走近了才沖她招了招手,“小宜你放假了?”
鄭相宜把自己的包包放到床頭桌上,順從地坐在袁娟的床邊。
“昨天剛考完,聽到舅媽說你生病了。”
鄭相宜在媽媽面前總覺得很别扭,避重就輕解釋了一句。
“你不要老是聽風就是雨,你舅媽也是的,怎麼跟孩子說這些。”袁娟沉下臉說。
隔壁床的阿姨笑着緩和氣氛,“你女兒剛回來估計連口熱水都沒喝呢,你就開始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