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話茬,孟津就止不住了。他話密,也實在,講他們受苦,也會罵人。孟紅雨一口一口吃面,聽孟津絮絮叨叨,漸漸地覺出周圍有了活人氣,能聞見一絲羊肉的膻味。孟津一陣一陣地講,講他怎麼在街上撿到人,講孟峄陽起初連飯都不吃,他怎麼有一搭沒一搭地帶着這孩子做短工掙幾個銅闆,講他們怎麼認識街頭其他的流浪漢,跟别人打架搶地盤,又如何遭了官府驅逐,颠來倒去講的都是進明月莊之前的事,不得罪人,也挺聰明。
她聽着聽着,忽然問:“他全家死得這麼慘,怎麼不去報仇?”
“哪知道仇人啊,劫匪洗劫,早就沒蹤影了,”孟津唉聲歎氣,“怎麼報仇?況且就算知道了,去報仇這不是送死嗎?”
孟紅雨開始大口吃面,把一整碗面條都塞進嘴裡,咽不下去,就使勁地嚼。孟津還在喋喋不休,道他怎麼勸的孟峄陽,怎麼讓他不要天天尋死覓活。“人不做自不量力的事,您說是不?總得接着過日子啊,“孟津攤着右手的筷子道,”要不然我們不都死了?還怎麼進明月莊?還怎麼在這裡吃面?”
孟紅雨嚼着面說不了話,便應和他點頭。這是勸人的道理,是所有人都該說的道理。就算是菩薩顯靈,也會這麼說。她一股腦地把面咽下去,噎得有些泛淚,又捧起碗,咕咚咕咚地喝那面湯。
已過午後,日光正盛。她終于想起自己要辦的事,不宜再耽擱了。
天氣轉暖,青雲觀的老道也不再叨擾,即日就要啟程。
明月莊大小人等一直送到十裡長亭,青雲觀的老道擺了擺拂塵,笑道:“莊主,送到這裡就行了。”
莊主擺擺手,衆人退得遠遠的,隻留下他們二人立于亭中。
老道捧了一杯素酒,嗟歎道:“你已是這麼多年的莊主了,怎麼還這樣優柔寡斷?快去徐侯那裡罷,不必再送我了。”
莊主沉默片刻,道:“知觀,當真不留在明月莊麼?我知你無意名利,隻是當下戰亂不定,路途難行,留在明月莊,至少江東還在明月莊就在,總能護你青雲觀周全的。”
“我是去清修隐居,又不是去打仗,有事我給你寫信,行不行?”
“知觀!我同你講正事,不是玩笑。”
老道拍拍他的肩,一如許多年前他還年少無家可歸借住在道觀裡。“孟莊主,你也看出來這世道不尋常是不是?”他斂了笑容,“要是有朝一日……我這兒有個隐居地,對你也是個好事。”
莊主沉默不語,将杯中素酒一飲而盡。他一撩衣袍,向老道行了一個大禮。老道瞧着他半白的發髻,想起他少時衣衫褴褛借着殿中燭火徹夜苦讀,輕歎了一聲,摸了摸他的發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