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随着我慢慢長大，人皮面具也不用帶了，性格愛好也不用模仿了。

畢竟朱柳的音容笑貌誰還能事無巨細地記的？

或者說，誰又能想象到真正的朱柳長大後該是怎樣的一個人？

被當成朱柳教育了這麼些年，朱家父兄疼愛的那個朱柳，早已是我朱嘉予；

而我朱嘉予，被朱柳的父兄養育至今，何嘗又不是朱柳呢？

大人，若不是今日您逼問我，我怕早已忘記自己原來就是個替身。”

她雙手抱膝蜷縮在那裡，整個人顯得格外纖弱，讓他的嚴陣以待顯得可笑。——自打認識起，她就從未主動在他面前展露出這般柔軟的樣子，他習慣了和她針鋒相對，看她算計一個又一個敵人，卻忘記了她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小娘子。

“原來……是這樣啊。”

沈知序和真正的朱柳也确實是在永和二十七年分别，辭京後，朱柳剛到光州水土不服，也确實生了一場大病。

那時兩人隻有三歲，這是沈知序都已記不清楚，要去考證的事情。她能如此流利地講出來，可見沒有撒謊。

更何況，這十幾年内，除了崔五娘離家出走，朱家不再有任何變故，能容許這偷梁換柱的事情在燭龍司的眼皮子底下發生。

也隻有朱柳在那場大病病故，朱嘉予方可搖身一變成為新的“朱柳”。

略一思索後，李唯簡便相信了朱嘉予的說辭。

他突然想起偷聽到她抱怨的那句“我是什麼很賤的命嗎？”，再度開口時，甚至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歉意。

“你，還好嗎？”

朱嘉予聽到他這句關心的話着實一愣。

她方才一直掐着自己紅腫的手腕醞釀出幾絲淚意，心跳得極快，勉強流利地講完了這個“替身孤兒”的故事，生怕李唯簡抓住什麼邏輯漏洞。

……沒想到堂堂燭龍司李主事這麼好騙，竟然沒有起疑。

不過也是，誰又能想到我是異世之人，并且全然繼承了朱柳的相貌和記憶呢？

世間的孤兒那麼多，他燭龍司再厲害，也查不到一個憑空出現的“朱嘉予”。

她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三清庇護之類的禱詞，硬着頭皮把謊言圓了下去：“還好，我已經習慣了這個身份，也确實和朱家有了女兒情誼。”

她心一橫，就起身要朝李唯簡下跪：

“還請大人替我保守這個秘密。朱家予我有養育之恩，先前賣女求榮的誤會也解釋清楚了，我不願意看到父兄再為我神傷，也希望能有繼續孝順他們的機會......”

李唯簡及時将她的雙臂托起。

“這本就是造化弄人，我也不願去插手朱家的家事......斯人已逝，就這樣将錯就錯下去，也未嘗不是一樁讓生者圓滿的善事。”

朱嘉予心虛地低下頭，李唯簡望見她脖頸處的擦傷，更加懊悔自己先前的粗暴。

“朱娘子，容李某多嘴一句，既然清閟閣行事如此卑劣，為何你還要替他們做事？”

朱嘉予暗叫不好，她光顧着把屎盆子往清閟閣頭上扣了，怎麼忘記了她現在可是清閟閣閣主。

不過巧了，她被他從不周山救回來的時候，偷聽到了他和戴面具的那個手下的對話。

“那個，這事兒說來話長，其實嘛，他們把我賣掉後就沒有再聯絡我了，直到前陣子，威脅要給父親和哥哥告密，我才被迫接受了他們安排趙持盈在我身邊做事。至于具體要幫他們做什麼，他們暫時不信任我，還沒有告訴我。”

燭龍司确實是兩個月前才發現清閟閣在光州活動的。

朱嘉予這番話又“無意中”和燭龍司掌握的線索對上。見李唯簡一副頗以為然的神情，她都差點信了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套瞎話。

李唯簡沉聲道：“蘇上清先前化名他人給我告密，誘我來這光州，怕就是要我來揭穿你的真實身份。”

朱嘉予咋舌，原來他知道蘇上清是清閟閣的人，還知道是蘇上清“請”他來的光州。

蘇上清上次已向她告知了設計暴露請閟閣行蹤，為清閟閣“重振榮光”鋪路的事情。

難怪當時自己受傷，李唯簡直接請了這位在西陵隐居的蘇神醫，他早就知道他在固始城！

“大人明察秋毫，蘇先生便是那個讓我頂替朱柳身份的人。”

朱嘉予果斷推蘇上清出來背上這口無妄之鍋。

“他唱了這麼出賊喊捉賊的好戲，究竟是在布局什麼呢？”

李唯簡思忖道。

朱嘉予暗自慚愧：他還沒拿到我給他編的劇本，還不知道自己在布局什麼呢。對不起了大哥，你慢慢想去吧。别怪我騙你，要怪就怪你步步緊逼，害得我這麼快掉馬甲……

對哦！一不做二不休，我幹脆好好利用一下這個新鮮出爐的劇本。

她眼珠子一轉，福至心靈，遂對李唯簡表忠心道：“上回在長慶樓，是我騙了您，但我雖暫時被清閟閣要挾，還是願意加入燭龍司為您做事。”

“上次我們約定的條件仍然成立，小女現在身價性命都在您手裡。不管清閟閣到底在謀劃什麼，他們不知我已投靠燭龍司，您大可将我化作棋盤上打活的棋子，助您出其不意，扭轉乾坤。”

“好。”李唯簡覺得她所言有理，她現在的身份确實可以大做文章，敵在暗我在明，多一些籌碼總是好的，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不過，知序仍然懷疑你的身份，我不能瞞着他。”

“君子一言。”

朱嘉予的身份危機暫時解除，她心情頗為愉快，伸手手指就要和李唯簡拉勾。

李唯簡見她有陰轉晴，一時失神，竟神差鬼使地勾住了她伸出的手指。

“……驷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