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了關,誰也不見,探病和侍疾也免了。
歸厭對此有着輕微的懷疑,倒不是對“病”的嚴重程度,但總之,據解筮瓛等人的一緻說法是這樣的。
于是這次見面的四方僅有玉染青和歸厭,以及作為佛國陪客的無我和尚和希蘭國這邊的代表。
無我和希蘭國代表不參與讨論,僅僅隻在合适的位置代為禁戒。
歸厭送别了兩位,便飛身下了飛舟,去見那位在他記憶中留下了濃墨重彩一筆的老丈人。
玉染青戴着鬥笠,一身僧袍,盤腿坐在地上,低頭閉目,雙手合十,手裡的佛珠圓潤光亮,周身散發着一身正氣。
如果不是知道這位是囿于紅塵的玉染青,歸厭隻怕要将他誤以為是位得道高僧了。
歸厭看得忍不住好奇起來,他就是這樣一身裝扮在魔界行走的嗎?不會被魔魔喊打嗎?
“施主若是好奇,也可以去試試。”
玉染青掀開一隻眼,狹長的眼眸裡滿是銳利,“百年不見,你更幼稚了。”
“不了,我更好奇,在你眼裡的衆生相究竟是何種模樣。”歸厭也幹脆在泥地上一屁股坐下來,叉着腿,手肘擱在膝蓋上,就這樣單手撐着臉,看着他的眼睛。
玉染青的眼睛一眼看過去并沒有什麼特别的,甚至你多看幾眼,不仔細看,也不會看出特别之處來。
不像解筮瓛,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眼睛的不凡,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又或是趨之若鹜。
但玉染青的眼睛,當你看久了,看進去了,你就會漸漸察覺到問題的不對了。
——玉染青的眼睛太幹淨了,幹淨到,整個世界都不曾在他的眼裡留下半點影子。
——就連天生目盲的瞎子的眼睛都會随着光影的變化而塗上深深淺淺的暗影,玉染青的眼睛卻至始至終是澄澈的,不染纖塵。
玉染青籲了口氣:“在小僧眼裡,百年前的你,和此時此刻的你,沒有任何差别——都很難纏。”
“不過小僧既知道是你回來了,便用不着再多費口舌。”
“你既履了諾言,小僧自然也會向你履行我的承諾。”
“小僧,不,我,”玉染青閉上眼,“我會将我的孩子托付給你。”
歸厭自然不會傻到在這個時候推拒,盡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和玉染青有過什麼樣的承諾,又是如何“履了諾言”,但:“我自然會照顧好他,倒是你,你擅自做主将他許給我,魔宮那位不會有意見嗎?”
玉染青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變化:“他……”
玉染青苦笑:“他……不會在意吧?”
“我倒不覺得那位不在意他,”歸厭看向玉染青,“他托付了魔妃,魔妃臨走前又托付了聞人殁,直到現在聞人殁還老老實實地滞留在希蘭國,我不覺得這是絲毫不上心的表現。”
雖說把聞人得願從魔界丢出來是為了表态,但如若是表态,魔妃的任務便理應僅僅隻有保證他不死,可魔妃卻将聞人得願照顧得那樣好,說是“視若親子”都是侮辱了她對聞人得願的照顧和托舉,聞人殁更是全心全意效忠于他。
但玉染青隻是搖了搖頭:“因為那是他的孩子,魔妃才會那樣重視,和……阿離重不重視無關。”
“那魔妃呢?魔妃不會有意見嗎?還有聞人殁。”歸厭繼續問。
玉染青捏着佛珠的手指青筋暴起,久久,才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他忍了許久,還是沒能忍住,從嗓音裡洩露出一絲絲情緒,“……他又有新的孩子了。”
“他……很喜歡。”
歸厭瞬間默然。
他或許應該因為這件事而感到高興,因為出雲魔君那邊徹底撒手不管之後聞人得願就完完全全是他一個人的了,但,玉染青的處境也實在讓他高興不起來。
——他有一種深切的,但并不完全一緻的感同身受。
——因為那個已經死掉了,已經被他再一無所知的時候殺死了,甚至都不能再活過來再被他殺一次,被聞人得願不知從何時開始就記在玉牒和族譜上的玉玄。
但歸厭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在來參加收徒大典之前,遭遇了來自‘魔族’的劫殺,暗殺者死後的狀況讓我想到了那位。”
“而且八年前接他回來的人也是聞人殁。”
“你說的‘新的孩子’是什麼時候出生的?”
玉染青知道歸厭想要說什麼,歸厭的意思是,盡管有了新子嗣,但魔界也并沒有徹底放棄聞人得願,沒有召回聞人殁,他的阿離也同樣沒有收回留在大陸這邊的手筆。
但他搖了搖頭,說了個足以将死所有美好可能性的答案:
“八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