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厭咽了口口水,克制而又顧左右而言他地想:
啊,不,他殺不死他,他在殺死聞人得願的那一刻,解筮瓛就會為他以命抵命了。
聞人得願的“安全感”和松弛感是來自于這裡嗎?
但這想法隻是一瞬,歸厭很快就否定了這一點。
解筮瓛和玉京,乃至于希蘭國和佛國,都不是聞人得願的依仗,而是聞人得願揮之不去的負擔。
“我剛剛問過解筮瓛,但是沒問到答案,”歸厭深吸一口氣,問坐在床榻之上的聞人得願,“所以師尊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有現在這種特殊的地位?即便玉玄被誤認為成魔族……”
“以及,為什麼大家都很在乎您的死活?”
“也許是因為,”聞人得願笑,他的笑裡平添幾分譏诮,“他們都怕死吧?”
這簡直是一句廢話,誰不怕死?
但,歸厭眨了眨眼,敏銳地感知到了一點别的東西。
“‘有人’會殺死他們嗎?”歸厭問。
“現在沒有了。”聞人得願譏诮地笑了笑。
現在沒有了。
這是個相當微妙的回答。
“‘現在沒有了’的意思是——以前有?”/“——不過或許……現在也還有。”
倆人的話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每一個音都咬合得緊緊的,像是齒輪,又像是一道心有靈犀的和弦。
好像……這樣的重合以前也發生過一次。
歸厭稍稍分了下心。
但也僅僅隻是分了下心,他很快便想到了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你的道侶。”
這是個說成肯定句的疑問句。
聞人得願微微地颔了下首:“啊……”
“他死了一百年,但我好像從未擺脫過他一天。”聞人得願側過頭,笑着,但那笑容裡蘊藏着的情緒很微妙,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也說不出是嗔怪還是厭煩,抑或者是悲傷還是懷念。
“很過分啊,那家夥……”
聞人得願輕輕地說,思緒又飄遠了。
歸厭緊緊地盯着他,向前走了一步,鮮血淋漓的手就這樣按住他的手背,浸濕了雪白的背面:“‘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唔……要怎麼說呢?”聞人得願看回來,看着被禁锢在十歲軀體裡老成的靈魂,看着男人眼底的火光和熾熱,看着罔顧禮法、執意以下犯上的徒弟,看着歸厭。
“是個敢于偷天換日的可怕家夥。”
“充斥着反叛精神,挑戰權威、不畏皇權、犯上作亂、僭越奪權、貪得無厭、得隴望蜀、年輕時目中無人、年長時為老不尊……”
歸厭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除了最開始的反叛精神外,怎麼……聽起來……似乎……全都是……貶義詞?
但聞人得願的面上卻帶着淺淺的笑,那是自然流露出來的懷念和追思。
他用了那樣多狀似不認可的詞彙,卻含着笑,縱容着,……愛着。
歸厭心尖微微一顫,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按在聞人得願手背上的手掌微微合攏,指尖向内、觸碰到了他溫潤的掌心。
但那又怎麼樣呢?
歸厭滿不在乎地想,那家夥已經死了,而死去的人,是怎麼也無法争得過活着的人的。
聞人得願瞳孔微顫,企圖收回手,卻又被歸厭蠻橫地拽了回來,緊緊地、濕乎乎地、血淋淋地、握住了。
“師尊。”
“不,聞人得願。”歸厭念誦他的名,“我——”
“師叔!我——”
還沒等急匆匆從外間跑進來的謝秋月看清屋子裡的景象,聞人得願便反握住了歸厭,将他一把塞進了床底。
謝秋月:……
歸厭:……
謝秋月一時間竟不知道要不要吐槽一句“師尊,我看得見”。
但聞人得願要這樣掩耳盜鈴,她也拿他和歸厭沒辦法。
“慌慌張張地做什麼呢?”聞人得願一面問,一面毫不掩飾地在被面上拭去手上的血漬。
但它們已經幹涸了,怎麼蹭都沒完全蹭幹淨。
謝秋月愣怔了片刻,她想說自己這樣慌亂當然是因為這遍地的血,可聞人得願要當作這裡什麼也沒有,她……
“希蘭國說外面的确有些風言風語,但他們已經壓下去了,不用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