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捂住傷口,臉色慘白:“嘶……”
方才日月樓的人摘下面具,陳十八就如同入魔一般立在原地,随後就拔劍朝她沖過來,她拼命用弓抵擋,才僥幸撿回一條小命。
“你……你小心一些,那人會用鈴铛攝魂……”
陳十八知曉自己着了日月樓的道,傷了阿寶,恨不能将眼前的人碎屍萬段。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寶動作輕微地搖頭:“不用管我,先把這群人弄走。”
他輕輕放下阿寶:“你忍着點,我馬上回來。”
阿寶點頭,眼看着陳十八轉身,她哆嗦着從袖口掏出一塊絲帕,輕輕按在傷口上。
絲帕很快就被浸濕,阿寶張開嘴,用力捏緊帕子,将滴落的血水又喝了下去。
羊毛出在羊身上,雖然很惡心,但是保命之舉,不得不這樣。
前方的陳十八不再廢話,出手狠絕,招招都是沖着面具少年去的,勢必要人性命。
少年慌亂,連忙搖動鈴铛,這次陳十八有了防備,血紅的眸子緊緊盯着少年,眼中閃爍着騰騰殺意。
不多時,手拿面具的少年就堅持不住,狼狽地跌倒在地。
“少主!”
眼看着陳十八就要殺了他,一個暗影撲上來,擋住緻命一劍,少年神色驚恐地尖叫,手腳并用地向後逃去。
周圍的暗影都圍上來,似乎拼死也要救下少年。
陳十八深谙窮寇莫追的道理,他信手扔出一顆石子,正中少年後背,聽到他慘叫,陳十八沉聲道:“你們若是相安無事也就罷了,你家少主要敢再來,我就把他的腦袋剁下來。”
暗影們護着少年跑了。
陳十八顧不上他們,急忙回身去看阿寶,她依靠在一塊大石頭上,斷弓放在一邊,臉色蒼白得吓人。
摸住阿寶脈搏,還算穩定,陳十八割下一塊布條幫她包紮傷口。
阿寶額上滿是冷汗,嘴唇上染了血,她的唇瓣動了動。
陳十八彎腰去聽:“阿寶,你說什麼?”
她擡起手,将沾血的絲帕蓋到陳十八唇上,聲音虛弱:“喝。”
喝?
喝什麼?
見陳十八表情迷茫,阿寶微微用力,把絲帕塞到他嘴裡:“把……把帕子上的血,喝下去。”
陳十八愣住了。
阿寶嘴唇上的那一抹嫣紅分外紮眼,但不是吐出來的血,他很快就想明白,她也喝了。
為什麼要喝血?
陳十八想不明白,不過他聽阿寶的話,皺着眉頭去吸帕子上的血。
味道不算好,血腥味讓人本能地排斥,陳十八有些想吐,但是他克制住了,然後把絲帕收回懷裡。
他幫阿寶包好傷口,将她抱起來:“我送你去望月宮。”
阿寶沒有應聲,大概是因為痛極,已經沒有力氣說話。
山間的松樹,日日凝望雲中的枯木。聞一曲高山流水,江山如畫,水剩山殘。
天地如此浩蕩,陳十八忽而想起了師父。
這麼多年,師父的容顔已經漸漸褪色,可是方才的幻境裡,他又看到了年輕的師父。
倘若師父仍在,他甯願不練武功,做一世的普通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沒有誰能永遠陪伴誰,所有人都将離去,山間的風,終究隻有一人能賞。
陳十八望着茫茫山林,輕輕吸進一口氣,勁風驟起,又是一場惡戰。
在他面前,公孫浮圖矗立在竹海間,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或許這些天經曆了太多圍追堵截,陳十八的心境沒有那麼波動得厲害,他垂首去看阿寶,見她呼吸平緩,他心裡一軟,輕輕将她放在一片雲英花中。
他聽着周遭的動靜,公孫浮圖沒有出手,他便脫下身上長衫,披在阿寶身上,又從懷裡拿出另一塊幹淨的手帕蓋住她的眼睛。
幸好日光溫暖,身上的水汽都已蒸發,不至于得水寒生病。
公孫浮圖看着陳十八的動作,覺得有些好笑,攜風帶雨的亡命之徒,竟然妄想片刻溫柔。
他出聲:“若你伏誅,我便放了那個女子。”
陳十八幫阿寶趕走一隻七星瓢蟲,而後擡起頭:“公孫浮圖,你我之間,從來都不是你放過我。”
公孫浮圖的目光中有疑惑,卻沒有問出口。
陳十八自顧自說下去:“六年前,你殺我師父,又派人追殺我,我是憑自己躲開追殺;五年前試劍會,你的女兒敗在我手下,是我自學劍法得到的結果;三個月前你被我刺殺,若非你的女兒,你早就已經死了。”
随着陳十八的話,公孫浮圖眼裡的笑意漸漸退散。
他重複道:“試劍會?”
陳十八揚起烏湛:“我,是元佑十三年試劍會的魁首。”
記憶中的場景與眼前重疊,公孫浮圖怒了,抽出燕山劍:“小畜生,六年前,我就該把你師父和你一起殺了。”
陳十八屏氣凝神。
燕山劍光寒徹,可他不再害怕。
師父的話語仿佛還在耳畔回響:“十八,快看我看我,金光劍法第九式——”
出雲鶴唳。
陳十八感覺到自己的劍法似乎又上了一層,不再有滞澀之感,燕山劍在他面前,好像也慢了許多。
師父,我不害怕了。
阿寶睜開眼。
陳十八幫她點了穴,防止血液流出過多,此時傷口沒有那麼疼痛。
她手搭在額頭上,擋住耀眼的太陽光芒,看向半空中纏鬥的兩個人。
不愧是天下第一,公孫浮圖的劍法确實很快,看得人眼花缭亂。
阿寶摘下一朵紫色的野花,眯眼看向遠處奔跑而來的身影。
公孫茜玉帶着僅剩的幾個弟子來了。
阿寶看出茜玉同樣受傷,但她不敢直面這麼多人,連忙挪到跟人一樣高的花叢中,以免被他們抓住。
公孫茜玉擡頭看向父親,她在仰望自己的天神。
公孫浮圖自信,始于他的劍。
一息之内,可以刺出八劍。
出劍那一瞬,他可以看到盛開的荼蘼。
荼蘼花中,有一白衣女子,對他回眸一笑:“浮圖,你已出師,且下山去吧,師父就在琵琶山上看着你。我的浮圖啊,一定會成為天下第一。”
為了師父,他不曾有一日懈怠。
下山後的第五年,公孫浮圖擊敗了當時公認最強的劍客,他推掉了其他門派的祝賀,連夜來到琵琶山,他要親口告訴師父喜訊。
商山綿延,他眼裡隻有那一座山。
可是師父騙了他,他翻遍琵琶山,都沒有找到她的身影。
山上的林木随風翻湧,像沸騰的心。
樹枝窈窕,勾住行人的衣衫,他鬓間有汗,拘謹地詢問,山上道人的去處。
行人亦不太清楚:“琵琶山上的道人?許久不見下山,或許是羽化登仙了吧。”
公孫浮圖不信,師父還沒有見到他問鼎天下,怎麼可能離去呢?
他恨那行人胡說八道,一劍要了他的命。
從那以後,公孫浮圖不再去琵琶山,他相信,師父就在山上的某棵樹上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