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琢道:“誰說我要敷衍她?”
木影還想說什麼,但此時,屋外傳來腳步聲,兩人皆耳力極佳,一下子就聽見,木影旋身從窗出了屋子。
與此同時,潘棠推門而入,看見坐在床上的衛琢,兩人對視。她的心猛然顫一下,但面上不顯,端着姜湯往裡走,姜湯被她輕輕放在床頭。
“你醒了。”
“是。”
“既然醒了,那就趕緊離開吧。”
“二娘子,不要趕我走。”他道。
舊時的稱呼讓潘棠接下來的話頓了頓,她深吸一口氣,見他一身狼狽落魄的模樣,确實,狠不下心。
淺色的琥珀色雙眸中水光泠泠,像是蕩起一池春水。
他在,裝可憐嗎?
潘棠道:“你的傷...好些了嗎?我見你的血一直止不住,給你上了兩次金創藥,才勉強不流血。...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以前的自愈能力強得可怕,傷口幾乎第二天就能結痂,沒兩天就能愈合。
“因為蠱毒越來越重了。”他語氣平靜,像是說出一句很尋常的話。
潘棠眼中訝異,“你說什麼?”
“二娘子,想聽我的故事嗎?”
她道:“你這是在...”
他道:“向你坦白。”
潘棠垂眸,淡然一笑,她坐在床邊,對他道:“你說吧,我聽着呢。”她做不到拒絕,她對他還有好奇。
衛琢的故事有點長,但他說得很簡潔,幾乎不帶有個人的情緒,像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闡述着一切。
衛琢的母親是個來自西域的舞姬,當年随着歌舞團被獻給永州軍,而當時的衛罡隻是永州嚴家軍中的一個小小将領,空有世襲的爵位,卻遭人鄙夷白眼。在衛罡此生最落魄的時候,她懷孕了,母親帶着他回到西域,将他生下。
七年後,母親聽說衛罡已經飛黃騰達,在戰場上立了大功勞,于是帶着七歲的衛琢投奔。在快要到永州時,母親被假扮的嚴家軍射殺,衛琢被衛罡帶回,從此種下蠱毒,成為傀儡。
“他為何要用蠱毒控制你?怕你逃跑,怕你不聽他的話嗎?”
“他可能...沒有把我當做人,蠱毒在我身上,隻是為了讓他便于觀察蠱毒的煉制狀況,以便于在更多人身上種下蠱毒。”
潘棠瞳孔驟縮,她似乎已經窺見了一個巨大的秘密。
衛琢沒有和她說自己的成長經曆,沒有說自己是怎樣被蠱毒控制十幾年的,沒有說衛罡對他做過的一切事情。但潘棠猜測,一定非常不好過吧。
她曾見過他蠱毒發作時的模樣,痛苦,和難以壓抑的殺戮。這種自己難以控制的感受,讓他承受了□□之痛,也摧殘着他的精神。他深深唾棄着那個被蠱毒控制的自己,以至于隐瞞她許久,直到徹底瞞不住,才在那個草原星夜,和她将蠱毒之事坦白。
潘棠的手不自覺攥緊自己的衣角,她不知道該如何和衛琢說話了。是要安慰他嗎?他好像不需要。那她應該做什麼?
再然後,就是他們的相遇。
衛琢失去記憶,想要一直留在潘棠身邊,但是北境的人找來了。三年前分别的那個夜晚,他蠱毒發作,命在旦夕,強行留到了最後一日,隻為帶她逃走。
别君亭的那個夜晚,他執劍反抗,最終被木影帶回。
屋子裡陷入長久的靜默,兩人同坐在床邊,靜靜的,滴答聲響起。是屋檐上的雨滴顆顆落下,清潤的脆響萦繞在耳畔,很久,還是沒有開口。
最後,潘棠道:“三年,你想過回來找我嗎?”
“我給你送過信。”
“我沒收到過。”
衛琢淺笑:“可能是都沒有送到吧。”
邊疆戰事吃緊,他每隔半月便會給京城送一封信,現在知道了,都石沉大海。
“等等,你的信都是送到哪裡的?”
“潘府。”
潘棠忍不住笑起來,她看向衛琢,些許無奈,“我三年前就搬出潘府了,你送信給潘府,我當然一封都收不到。”
她問:“你信了都寫的什麼?”
“不重要了。”他道。
潘棠站起身,深深凝望他眼眸,這張出現在她夢中千百回的臉,此時無比真實。
昏黃燭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淺瞳中一派溫柔,恰似當年作為侍衛的衛琢,看向二娘子的那種眼神。讓人無端心安。
她手輕輕撫上他的臉。
“我原諒你了。”
“好。”
好,但這不是衛琢想要聽到的答案。他不要她的原諒。
衛琢擡手,按住她撫在自己臉上的手,掌心帶着繭卻十分溫熱,“二娘子可以...再喜歡我一次嗎?”
潘棠眼中瞬間落下淚來。
她道:“你先給我道歉。”
“對不起。”
“我愛你。”
兩人異口同聲。
我愛你,自始至終,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