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行身着粗布短衣,頭上束發的布條散開,滿頭墨發披散下來,青石闆上的泥水濺起,散落在他的衣角發間,分明狼狽不堪,卻脊背挺直,帶着三分困境青松的風骨。
他擡首看向自己的大哥,雙拳緊握:“我沒有舞弊!”
“呸!”殷大狠踹了殷行一腳,吐了一口唾沫,聲音不屑,“你說的話誰信?那官府文書明明白白寫着:殷行舞弊,永不得與仕!”
殷行雙手撐在身後,指節扣緊石闆,擡首欲起,又被殷大踹了一腳,随即一個婦人又上前,在他身上倒了一盆洗菜水。
“你個廢物蛋子,既賺不得錢又中不了舉,那便給老娘滾,沒人養你!”
說罷,那婦人又将盆颠了颠,啐了他一口唾沫。
見殷行還想反抗,殷大擡拳欲打,卻被一道清淩聲音止住。
“住手!”
蘇沅卿快步前去,擋在殷行身前,殷大拳頭來不及收回,拳風掀起蘇沅卿半塊面紗,險些直上面門。
青顔大驚,匆忙跑了過去,來回看着蘇沅卿,生怕她出了些什麼事。
殷大更是被這突然出來的兩人給吓了一跳,待反應過來後,便大吼道:“兩個臭丫頭片子,少管閑事!”
婦人見蘇沅卿衣着打扮不似常人,便警惕地拉了一下殷大:“相公,這丫頭瞧着不是常人,咱别招惹了貴人。”
殷大似是醉了酒,頭腦不甚清醒,他将婦人甩開,目光兇狠道:“這種腌臜地方能來什麼貴人?!不過穿了兩件好些的衣裳就把你吓到了?廢物!”
殷大目光警告,見蘇沅卿遲遲未動,仍舊擋在殷行身前,便揮手想着一起打。蘇沅卿輕笑一聲,擡手打了個響指。
霎時,小巷裡頭便出現了幾個黑衣暗衛,還未等殷大掙紮,便被幾人制住,那婦人被驚了個徹底,匆忙跑進屋子裡去,将門牢牢緊閉。
一個暗衛走上前去,單膝跪地,聲音冷沉:“元亭見過郡主,敢問郡主,此人要如何處置?”
“欲對郡主動手,自是按律法處置。”蘇沅卿眸光清淩,回頭瞧向那早已呆滞在原處的殷行。
她蹲下身來,面上的面紗被風吹起,容色明媚,燦若朝花。天上的雲霞混着輕霧,初陽撒着金光,襯得蘇沅卿恍若天上仙子一般。
她向殷行伸出了一隻手,聲音清靈:
“你可願随我走?”
“若是你随我走,我可以幫你平複冤屈,助你重新登科。”
殷行眸光微顫,布着薄繭的手指裹着些許泥水,他蜷了蜷指節,終是沒有将手附上那嬌貴郡主的柔荑。
他擡首瞧着蘇沅卿,目光警惕:“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我要你做我的幕僚,為我思慮,幫我籌謀。”蘇沅卿輕笑,偏首彎眸,又道一句:“如何,考慮一下?”
一陣清風吹過,渾身濕透的殷行打了個寒顫,蘇沅卿示意元亭将外衣給殷行披了上去。
殷行沉悶許久,終是自嘲一笑,踉跄站起身來,對着蘇沅卿作了一揖:“多謝郡主相救,今後殷行便任君驅使,生死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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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辘辘,馬車回至丞相府,蘇沅卿被青顔領着下了馬車。
她回首看向那個披着黑衣的狼狽少年,說道:“今後你便是我名義上的暗衛,我會在暗衛房中為你安排單獨院落,可還有何疑慮?”
殷行伫立良久,眸光幽深似一泓清潭,他又行一禮,似竹如松:“郡主思慮妥當,殷行無異議。”
“既如此,那便随我進府。”
蘇沅卿颔首淺笑,轉身欲走,卻在目光掃到一處朱牆之時,倏忽頓住腳步。
那處……好像有人在瞧她。
但是丞相府外,怎的會有人這般大膽,敢如此盯着她?
“郡主?”
青顔輕喚出聲,蘇沅卿才甩了自己腦中的胡思亂想,蓮步輕移,帶着殷行踏進府中。
伴着朱門掩去,一起歸于寂靜。
在那邊上的紅牆之後,赫然停着一輛漆金的玄木馬車。
馬車裡頭,坐着一位清風霁月的公子,身着繡金雪衣,頭戴鑲玉銀冠,一雙桃花眸似水含情,但瞧着人時又總帶着冷清,淨若春湖照明月,冷如寒玉帶霜雪。
蕭清辭骨節分明的修長指節掀起半面車簾,他目沉如潭,眉峰微蹙,似是在思慮些什麼。
旁邊一位侍從實在看不下去,便對他說道:“殿下,郡主已經進去了,您還要在這府門口看多久?”
“咱都跟人家一路了,若是您真是想跟郡主見面,何不主動一些呢?”
蕭清辭似是被戳中了心思,耳根一紅,但卻冷哼一聲放下車簾,聲音沉寒:“誰說孤是跟着她的?不過是今早恰巧去京郊辦事,順路而已。”
侍從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辦事?順路?
辦事是指今早卯時便起去京郊買了一塊桂花糕,實則在暗處偷看郡主救人的全過程?
順路是指直接跟着人家來了跟太子府方向完全相反的丞相府?
“殿下……”侍從還想言語,卻被蕭清辭冷聲打斷。
“夠了,回府。”
“是。”侍從輕歎了口氣,老實地跑去馬車前頭駕車。
馬車緩緩而行,蕭清辭阖眸仰首,眼尾的一顆紅色小痣平時不顯,現今在陽光下躍動着淡淡光澤,襯得他如妖似仙。
良久,在寂靜車廂裡,突然傳來一人沉聲的呢喃:
“蘇沅卿……”
“你究竟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