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面色紅潤,想來睡得比你好。”陸瑤嘴角噙着一抹意味難明的笑,竟學會跟着打趣起來。
奕宣聞言哼了一聲,将頭偏向一旁。
柳思生滿臉疑惑,看看陸瑤,又看看奕宣:“阿瑤說說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過方才閑來無事,給殿下把了脈,脈象強勁有力,陽氣充盈,健康極了。”陸瑤的目光從奕宣身上移開,轉而望向柳思生,“倒是你,昨日那般為何不讓人将我喚回?虧得上過藥,不然今日又該病了。”
柳思生倒是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灑脫說道:“哪有你說得這般誇張?我可沒那麼柔弱。”
陸瑤望着他的眼神中透着幾分擔憂:“你莫要逞強,這日日服藥怎麼會是好事?常言道,是藥三分毒,長此以往,身體怎能不虛?”
奕宣在一旁聽着二人交談,不禁心生疑惑,忍不住開口問道:“柳思生,你是有病嗎?”
柳思生聽聞此言,腦袋一歪,将目光落在奕宣臉上,竟帶了些委屈:“好好的,殿下罵我做甚?”
“……”
啊?
哇塞,不是……
奕宣滿臉黑線,内心無語至極:“我是說,你身上是有什麼傷病,你想什麼呢?”
“……哈哈哈。”柳思生先是一愣,随即反應過來,擡手扶着額頭,苦笑着連連道歉,“哎呀,是我領會錯了意思,實在抱歉,抱歉。”
陸瑤也終是沒憋住,掩嘴輕咳一聲,笑意卻從眼角眉梢間溢了出來:“對了,還沒來得及問,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讓你傷得那般嚴重?難不成是和陛下起了争執?”
“也算不上争執,我們向來如此,此事不便言說,我就不費口舌了。”柳思生神色安然,鎮定自若地拿起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不過倒是得了一個消息。”
語畢,他從衣袖中輕輕取出一本冊子,遞到奕宣面前:“昨日不便細說,殿下眼下先看看。”
“這是什麼?”奕宣接過冊子,緩緩翻開。
隻見冊中詳盡記錄着衆多人名、年齡以及籍貫住址等信息,隻是最末一欄空白無物。
奕宣不禁擡手指向該處,問道:“這處為何沒填?”
“因為沒有。”柳思生微微晃動手中茶杯,輕抿一口後解釋道,“這些是今年春闱通過的名冊,殿試原定着清明前後,恰逢北月大捷、四王議事、弱冠之禮這些,便往後延了延,定在了六月初六,名單上的這些人若是順利通過殿試,便是我朝後起之輩,正是新王所需。”
奕宣瞬間心領神會:“如此說來,你是想讓我從這些人中挑選出可信之士,為我所用?”
“不錯。”柳思生點頭道,“武,殿下已有葉家,那文,從何來?若殿下想在這朝中站穩腳跟,僅憑我一人終究是孤木難支,天子立世當立民心不假,話雖說的是普通百姓,可在殿下尚未正式登基之際,這輿論風向、朝堂局勢,往往把控于文臣之手。”
奕宣覺得他說的雖不中聽,但确實在理。
身為帝王,高居廟堂之上,民間動向皆通過那些文臣的筆鋒所知。
可其間又怎會少得了私欲的糾葛與權謀的影子?
那葉大将軍,于疆場之上浴血奮戰、屢立奇功,為保家衛國不惜舍生忘死,其功績之卓著,理應受到舉國贊譽。
但朝堂之上,衆人皆不約而同陷入了一片詭異的緘默。
那些本應如實傳頌功績的奏章,竟都被扭曲成了滿紙的危言聳聽。
無外乎一些什麼指責葉将軍兵權過重,似有僭越之嫌,對皇家威嚴構成了莫須有的威脅等等等等。
邊關将士寒心,自己苦苦鎮守的疆土竟是這般對待自己?
眼前那堆積如山的奏折,又有幾分能真正反映蒼生所願?
固然不乏直言進谏的忠良之士,奈何奸佞當道,如陰霾蔽日,使得諸多金玉良言都被無端埋沒,難以在這混沌之上激起一絲漣漪。
這朝堂之上的腐朽,早就如毒瘤一般根深蒂固。
奕宣不禁惋惜道:“但這些人剛剛步入仕途,就這般讓他們也深陷漩渦?他們本該入清水般洗滌這你我皆知的污濁,而不是剛剛遇到泥沼便一腳踏入,苦苦掙紮也不得善終。”
柳思生聽見他這句話不禁有些驚訝。
誰曾想他小小年紀竟能如此覺悟。
果然是沒有看錯。
柳思生放下杯子語重心長道:“殿下,有些事情你不做,旁人便會去做,盯着春闱的不單單隻我一人,殿下能如此想,想來殿下也如莘莘學子一般是這朝中的清明,比起旁人,或許他們選擇殿下才不負讀書擁立明君的初心,若真是如殿下所說的清水,便不懼這泥潭。”
“想要窺得天明,總是要走過長夜,若是先身處白日忘乎所以,那天一黑便會瞧不清方向,若是殿下來選,該如何?”柳思生言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奕宣。
奕宣思索再三開口:“自是前者,不過依你所言,其他皇子也不會袖手旁觀,這上面的人,我該作何選擇?”
柳思生笑着擡手,指向名冊的最後一頁:“旁人皆着眼于會元,貢士,那麼我們便反其道而行之,從後往前找。”
奕宣面露疑惑之色,開口問道:“可殿試也不是人人都能過,春闱排名尚且在後,若真找到了,他若是殿試不過不是白忙活一場?”
柳思生似早有所料,随即說道:“這次會元名喚商洛,乃右相商行嫡孫,當今皇後的親侄子,年二十,第一次春闱便高中,他的文章我曾看過,飽讀詩書确實相較于旁人出色,但細看觀念平平,雖點明要害但循規蹈矩,一眼便知曉這種自小含着金湯匙長大的少爺未曾看清真正民生之苦。”
“殿下,再看此人。”柳思生邊說邊将手指移至一個名字上,輕輕點了點,“江去,三十二歲,童試年年不落,秋闱五次,春闱三次,這第三次才勉強擠進殿試,西和鹹平人士,家世一般,父親曾經是一方小縣的縣丞,隻是得病早去,自此家道中落,家中隻有一個殘疾的母親和一個二十來歲不學無術的弟弟,全家算是掏空家底來供他進京趕考,殿下對比這二人,有何感想?”
奕宣聞言皺眉,這都不必言說一目了然:“你既然單獨說了他,想必是知道他文章如何,若是因此等原因便埋沒一名士,這春闱未免太不公了些。”
“權力面前本就不公。”柳思生擡手繼續說,“我是看過他的文章,并非堆砌辭藻咬文嚼字,隻是平淡無奇,但字裡行間皆是為民謀福,這般樸實之人才是殿下所需要的。”
奕宣微微點頭,應道:“況且,這種人在朝堂沒有錯綜複雜的關系,一張未曾着墨的白紙,更便于書寫。”
柳思生贊:“殿下聰慧。”
奕宣思忖片刻,終究還是将心中疑惑道出:“不過有一點我挺好奇的。”
柳思生:“殿下請講。”
奕宣:“柳思生,你的手長到能伸到禮部将春闱名單拿出來也就罷了,但你何來的權力去看這些文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