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臻坐得高,也看得清楚,郭玲珑的神色在張家人入席之後就變了。
她視線掃過那片座席,很快就鎖定了疑似的目标。
李元璟口口聲聲說自己和郭玲珑什麼都沒有,姑且信他,再想想張太後的立場和性情,郭玲珑這番情狀所為何來就很容易猜了。
今天的宴席上說不得還得有出好戲。
反正慌張的人不是自己,崔玉臻無所謂。等到太後姗姗來遲,這場彙集了大周頂級權貴的新年宮宴就開始了。
赴宴的人不論男女老少,全都正裝華服。不管心裡想的是什麼,坐下來的人都是笑容滿面,開口也都是吉利話,君臣賓主一片言笑晏晏,再配上樂師們演奏的歡快旋律,偌大的宮殿裡仿若天宮仙境一般。
崔玉臻淺抿了一口面前的果子露,看向自己的母親和兄長。
終究是皇後母家,景陽侯府的座席非常靠前,她能清楚的看到母親劉氏臉上的微笑。崔玉信今日穿了一襲寶藍色華服,頭上是青玉發冠,雖相貌平常了些,可也有了幾分上位者的雍容氣度,看得出,周圍的人們對他毫無一絲輕慢之意。察覺到崔玉臻的目光,他便露出個笑來。
“你這次選的兄長倒是不錯,有人味兒。”李元璟也瞧見了。
“嗯?”崔玉臻沒聽清,小聲問了一句,“陛下說什麼味兒?”
李元璟心中頓時一緊,剛才一放松,差點露餡兒。他連忙斜了斜身子,在崔玉臻耳邊道:“朕是說,你給自己選的這個兄長還不錯,瞧着有人味兒。”
“陛下說得極是。”崔玉臻随口接了一句。
李元璟忽然冷笑了一下:“朕也是個有人味兒的孝順兒子呢。”
他的目光轉向一直安靜坐着喝酒的忠王李遵,叫羅全:“你去吩咐一聲,忠王那裡把酒撤了,趕緊上解酒湯,再叫人小聲跟老瘸子說,讓他别逞能。”
忠王妃小劉氏想勸丈夫别喝了,大庭廣衆的卻不方便開口,顯得格外擔憂。她又不敢把這情緒露出來,還要強顔歡笑,看着也有點兒可憐——李元璟想着,好歹是崔玉臻的親姨母,也努力庇護過外甥女,他便稍微給她幾分面子。
果然等小太監過去傳完話,李遵當真放下了手中的酒盅。小劉氏如釋重負,遙遙向李元璟行了個虛禮。
崔玉臻看在眼裡,隻覺得眼前的人别扭又不失純孝,還挺有趣的。
李元璟擺了擺手,樂師們就停了下來,大殿上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諸位愛卿一年來輔佐朕,都辛苦了,朕與諸卿共飲此杯。”李元璟一開口,自然是沒有任何人敢發出聲音。他飲盡了杯中酒,下頭的文武百官、皇室宗親們自然跟上,氣氛越發熱烈起來。
“今日歡聚,”李元璟再次開口,“朕隻盼明年風調雨順,天下太平。”
不等那些人附和,他又道:“正好國師在此,還請國師蔔算一番,看看明年天時如何。”
他這話挺溫和客氣,可這偏偏是把國師架起來烤了,說好說壞都有風險,國師大人又不是真的能蔔算,現在說錯了,日後打臉多疼啊!
洪江海十分為難,站起來拱了拱手:“陛下,臣自是祈願咱們大周得天眷顧,國泰民安,且以臣蔔算的結果來看,也确實是太平盛世之象,隻是這天時之事,還是要請欽天監的諸位大人來推算的,臣于此道不精,并不敢欺瞞陛下。”
李元璟眯了眯眼,好賴話都讓他一個人說了,倒也有幾分急智,難怪能被捧出來。
欽天監監正宋書傑是個身材清瘦、蓄着短須的中年人。他的官職不高,坐得離皇帝也有一段距離,本來覺得沒自己什麼事,正埋頭吃着羊肉胙,冷不丁聽到自己被點了名,頓時就不高興了。
什麼國師,一個落第秀才罷了,搭上了張家人,搖身一變就成了權勢滔天的大人物,一會兒說有相人之能,一會兒又說有蔔卦的本事,一天到晚踩欽天監的臉,連宮宴這麼一會兒工夫都不放過!
他絕對不是因為被打斷了享用美食而不高興!
“啟禀陛下,國師都說了,現在是太平盛世之象,便是有些許天災,朝廷和百姓們都還是能夠應對的。”宋書傑心裡煩死洪江海了,可是還是要拉着他替自己擋災。他心裡糾結,嘴上語氣就硬邦邦的。
李元璟和崔玉臻都端正了神色。
崔玉臻前世也是參加了這場宮宴的,不過她那時還沒有什麼地位,戰戰兢兢的恐怕出了岔子,哪裡有心思去聽那些大人們勾心鬥角了些什麼。但是第二年的春天确實有好幾個州府發生了大旱,緊接着秋天又鬧起了地龍翻身,百姓死傷無數,大周朝再也維持不住太平盛世的表象,開始走向頹敗。
原來欽天監對這些災禍是有所預測的。
他們夫妻同時想。
李元璟也不記得這些細節了。當年的這個時候,他在忙什麼?忙着針對攝政王?還是寵幸張貴妃?啊,對了,當初洪江海也回了京,見皇帝跟攝政王鬥得厲害,他自然是避開二者鋒芒,執行自己的任務去了。按照當時的情形,欽天監應當先報于攝政王,再由攝政王做決定,可是攝政王開了口的事情,小皇帝全盤反對,也就沒了下文。
一想起前世的事兒,李元璟就懊惱得不行,胡亂擺擺手:“既如此,明日宋愛卿來見朕吧。哦對了,再賜一份羊肉胙給宋愛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