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鐵平康答。
單無绮安靜地看着鐵平康。
鐵平康常年駐守外城,單無绮翻看過他的檔案,發現他早年有數次機會調回内城,但他都拒絕了。四部黨員之所以成為黨員,大多是為了光榮的頭銜和優渥的薪水,但鐵平康的種種表現,證明他不是奔着待遇和體面來的。
他選擇紮根在基地最積貧積苦的地方。
“每個黨員都要背下《異種圖鑒》,我接受的教育和我過去的經曆,也都告訴我異種是一種十分危險的生物。”城牆上寬闊得能跑馬,鐵平康站在牆頭往下看,牆下的異種如同被潮水沖刷上海灘的魚,密密麻麻,翕翕張張。
鐵平康看向單無绮:“但它們不是無敵的。”
他伸手指向高牆上鑲嵌的一排排大炮——那些來自帝國時代的武器,前身隻是帝國垃圾焚埋場報廢的軍械,但經過伊甸三百年的改造,它們成為了繼防護罩之後,人類的最後一道防線。
鐵平康道:“牆外的泥巴厚了三寸,那是異種們死在炮火下後,堆積在地上的骨泥。”
“我從沒想過,異種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也許我一直都想錯了,您被流放的三年裡,牆内也開始出現異種,他們都是被感染的人類,而殺死他們,隻需要一發子彈。”鐵平康眉眼微垂,他的話任誰聽了都會感到驚恐,“異種從來不是人類真正的敵人,讓人類走向滅亡的……正是人類自己。”
單無绮目光閃爍。
她拍拍鐵平康的肩膀,一個人離開了。
看着單無绮離開的背影,鐵平康陷入沉默,他的隊友緊張地湊過來:“你和首長說了什麼?”
鐵平康一一複述。
隊友面龐扭曲:“你完啦!”
鐵平康搖頭:“不,她和其他人不一樣,如果她在意這個,早在拓荒年我就該完了。”
“人都是會變的。”隊友道。
鐵平康再次沉默。
——現在的她,還是豐收月時,那個被麥穗砸了滿懷的單副官嗎?
鐵平康安靜地想道。
*
單無绮回到内城時,尤娜已經在中央大樓等了許久。
尤娜意識到單無绮和從前不一樣了——不,也許現在的單無绮才是真正的單無绮,她是傳聞中鐵石心腸的單副官,而非失憶期間,和調查司衆人說笑打鬧的單專員。
尤娜把一封辭呈放在桌上:“首長。”
單無绮瞄了一眼封面,沒有簽字也沒有駁回:“怎麼突然不想幹了?”
尤娜咬了咬嘴唇。
不知何時起,尤娜再也沒有穿上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衣服,她規矩地穿着制服,頭發在後腦勺低束,昔日的鋒芒和棱角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疲倦與成熟。
“我還能叫你單無绮嗎?”尤娜問。
單無绮笑着點頭:“當然。”
頓了頓,單無绮又道:“你看起來好像不開心。”
尤娜沒有否認。
“我至今都隻是普通黨員。”尤娜的聲音帶着一點委屈,“我的貢獻值已經夠了,但我提交了三次申請,每次都被駁回了。閻部長告訴我,待時機成熟,我會成為核心黨員的,但那一天……我不知道何時才會到來。”
單無绮盯着辭呈上的名字——閻尤娜。
閻尤娜是尤娜的全名,單無绮現在才知道這件事。
尤娜和閻銀華之間存在着某些親密的關系,也許是父女,也許是叔侄,但尤娜的晉升通道如此受阻,想必就是閻銀華的授意。
單無绮思考片刻,拿起桌上的筆:“我明白了,我不會阻攔你。”
但一隻纖細的手突然按在了單無绮的手背上。
單無绮側頭。
尤娜真是大膽極了,她一點點試探單無绮的底線,現在她和單無绮貼得極近,單無绮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制服下的體溫。
尤娜拿出單無绮手中的筆:“我不想走。”
單無绮歪頭盯着尤娜。尤娜睫毛眨動,把那封辭呈主動拆開,将裡面的信紙鋪平在桌面上。
那是一封請求成為首長副官的申請信,而非辭職的辭呈。
單無绮樂了:“以退為進?暗度陳倉?”
“我想留在你身邊,單無绮。”尤娜确定單無绮沒有生氣,緊張的心情稍微舒緩了一些,“除了副官,我想不到離你更近的位置了。”
單無绮看着尤娜:“這不合規矩。”
“當年,你就是從一介白丁直接成為副官的,我為什麼不行呢?”尤娜說,“閻老不希望我離開他視線太遠,他永遠把我當小孩,希望我在他的羽翼下平安度日,但我不可能被他保護一輩子。”
單無绮坐下:“這個理由無法說服我。”
尤娜的眼睛閃了閃。
她聽出單無绮的口風,把那封申請信翻到背面,當着單無绮的面,重新寫了一版。
單無绮盯着尤娜的發頂,黑絨絨如雛鳥一般。
尤娜寫完信,把新的申請信往單無绮面前一推。
單無绮盯着這封新鮮出爐的申請信——尤娜請求留在單無绮身邊做事,無論什麼身份。
單無绮擡起頭,看到尤娜緊繃着臉,滿臉期待和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