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一張巨大的圓桌上擺着美酒。
這是一間暗室,光線不甚明晰,室内一切東西都晦暗不明。細細的陽光從唯一的縫隙裡照入,讓杯中美酒紅如鮮血。
一隻奇怪的“手”端起那杯美酒:“衆卿,日安。”
其他聲音附和:“日安。”
“我們的蘇醒實屬不易,此次請衆卿來,是為了敲定三件事。”開口的人端着酒杯,他的“手臂”延伸進黑暗,看不清本體,“在此之前,請允許我确認你們的意志——築牆還是遷徙?”
其他聲音回答:“築牆。”
“堅剛不可奪其志,吾心甚慰。”疑似領袖的人贊許道。
黑暗中,幾團看不清輪廓的東西蠕動了一下。
他們耐心地聆聽着。
“第一件事,基地第36任首長即将死去,他的繼任者是他的副官。”黑暗中的領袖說,聲音沙啞,仿佛生鏽的鐵片在摩擦,“衆卿,可有異議?”
“沒有異議。”其他聲音答。
“第二件事,我們和異種的交易,如今已到兌現之日。”黑暗中的領袖又說,“讓它們入住外城,衆卿可有異議?”
這一次,其他聲音沒有立刻回答。
一個渾囵的聲音開口,他似乎沒有了牙齒,隻餘震動的聲帶:“外城還有人活着。”
“他們都會死。”領袖答。
渾囵的聲音安靜了。
其他聲音答:“沒有異議。”
“第三件事。”黑暗中的領袖頓了頓,“我們之中由誰去确認,*蓋娅*是否蘇醒?”
其他聲音沉默,繼而死寂。
“我。”最終,渾囵的聲音答,“我已經活了364年,由我向*蓋娅*發起問話。”
渾囵的聲音歎了一口氣,不似人聲,而似開智的野獸:“我……再也無法忍受被噩夢折磨了。”
領袖問:“衆卿,可有異議?”
其他聲音答:“沒有異議。”
“我們會銘記你的犧牲,赫利克斯卿——即使偉大的帝國已經覆滅,但精神的火種仍然流淌在貴族的藍血裡。”領袖溫和地說,“本次會議結束,請衆卿繼續安寝吧。”
窸窣——
窸窣——
黑暗中蠕動的東西消失了。
領袖靜靜地坐在圓桌首位。
許久,他傾倒酒杯,将美酒一飲而盡。
細細的陽光照亮了他身體的一角,幽暗的鱗片反射着華美的鋒光。
築牆派領袖放下酒杯:“赫利克斯卿,你為何還未入睡?”
“……我已經睡得夠久了,陛下。”名為赫利克斯的存在嘶啞地說,他聽起來像一位武将,“大災變爆發前,我曾在帝都的許願池抛下銀币,向全知全能的*蓋娅*許願,請求祂賜予我一日安歇。但如今——”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築牆派領袖溫和地打斷。
赫利克斯安靜片刻:“請原諒我,陛下……”
“昔日輝煌的人類帝國,如今隻餘灰燼。”築牆派領袖喟歎道,“無數無辜的子民因我而死,但我們——一群最應該死去的人,卻以這副醜陋的姿态苟活。”
赫利克斯沉默。
他非人的眼球盯着陰影裡的怪物。
帝國的末帝,被公民譽為“太陽”的俊美人王,如今,卻比沼澤裡的毒蛇還要猙獰。
西沉的太陽終會東升。
堕落的人王卻永陷深淵。
赫利克斯複雜地凝視他的皇帝,但這位偉大的末帝,如今的築牆派領袖心态極佳。
他甚至輕笑出聲:“赫利克斯卿,你在想什麼?”
赫利克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請原諒我的僭越,就當是我臨死前的胡言——外城的公民,他們必須死嗎?”
築牆派領袖溫和地答:“是的。”
赫利克斯急切地想要追問,但他用力地閉緊了嘴巴。
“我明白你的疑惑,我理解你的悲憫,但帝國的隕落是一個悲慘的教訓。”築牆派領袖放下飲盡的空杯,“我們,被*蓋娅*命名為‘人類’的種族,其智慧的邊境在*蓋娅*圈定的範圍内——可知域外是不可知域,是神的領域,我們觸碰禁忌創生異種,因此才引發了大災變。”
“所以我們不該隐瞞。”赫利克斯的聲音迫切而恭敬,“至少,我們不該讓他們一無所知地死去。”
“不,所以我們應該繼續隐瞞。”築牆派領袖溫和地勸解,“我用最近的案例舉例——你對蜂群意識還有印象嗎?”
“是的,陛下。二十多年前,一個名叫波利·薩恩奇的智者重啟了它。”
“波利的弟子,柳法·波波夫繼承了他的衣缽——但柳法選擇向工蜂坦白一切。”
“……”赫利克斯沉默。
良久,赫利克斯沉痛地說:“我明白了,陛下。”
窸窣的聲音響起,帝國的舊臣安寝了。
築牆派領袖,帝國的末帝,他的真名已經在時間長河裡模糊,如今的他,既非耀眼奪目的太陽,也非交接火炬之人。
真正交接火炬的人,另有其人。
舊人類已死,新人類當活。
“全知全能的*蓋娅*,偉大的母神。”築牆派領袖輕聲道,“人類不會永遠是你純潔的孩子,請你……拭目以待。”
……
單無绮仰頭盯着防護罩。
并非隻有單無绮一人察覺防護罩的異常,她身邊的異化黨員們,紛紛注意到這個變化,臉色頃刻間變換了無數次。
“是我的錯覺嗎?”為首的黨員問,聲線微微顫抖,“防護罩……好像快破了?”
單無绮收回視線。
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而是另起一個新話題:“你們知道防護罩是誰在維持嗎?”
黨員們紛紛答:“伊甸。”
“基地建立已有325年,這個防護罩,伊甸也維持了325年。”單無绮道,“萬物無長青,雖然伊甸是舊人類留下的偉大遺産,但它終有壽命到頭的一天。”
黨員們沉默。
有人不受控制地發出嗚咽:“我害怕……”
“沒關系,害怕是正常的。”單無绮沒有責備,她露出了柔和的笑臉,安撫那人的情緒,“你們之上有部長,部長之上還有首長,即使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的人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