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考試怎麼會隻是一場考試呢?連出題人都由最公正無私的伊甸擔任,在人情世故的四部,這意味着把昔日的過失都拿來上秤。
有些東西不上秤隻有四兩,上了秤卻有千斤。
單無绮捏緊尤娜的手:“其他人呢?他們……”
“他們都很好,他們都通過了。”尤娜的前半句話讓單無绮松了一口氣,但後半句話,讓單無绮放下的心再次懸到了嗓子眼,“但是,行刑的人是閻老和薩摩。”
單無绮狠狠皺眉:“薩摩?為什麼是薩摩?”
薩摩不是被革職了嗎?就算複職,他也隻是司長,怎麼會和閻銀華一起……
單無绮突然愣住。
而後,她猛地想明白了什麼,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
薩摩赢了。
喪鐘早已敲響,在她還在獄中的時候。
尤娜擔憂地扶住單無绮,卻發現單無绮臉上流露出的既不是悲傷,也不是震驚,而是一種複雜的欣慰。
單無绮反手握住尤娜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她的臉上扯出一個古怪的笑,像是哭一般:“我們……去行刑場吧。”
*
沒有通過思想考試的黨員,被逐一押解到行刑場。
沒有人不知道思想考試的意義,交上試卷的那一刻,他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過去,在新舊勢力的鬥争中,并非所有新生的,都能取代老去的。
那些被押解的黨員中,有相當一部分做着舊夢,他們認為首長永垂不朽,認為太陽永不西沉,認為總有一些人可以逃過時間的懲戒,永遠地坐在那個極高的位子上。
但萬物皆不能長青。
思想考試是針對黨員的篩選,單無绮來到行刑場時,聽到了一片哭聲。
這是同胞之間的戕害,再偉大的立意,都無法掩蓋這一殘酷的事實。
“我對基地無比忠誠啊,為什麼!為什麼……”一個黨員哀嚎跪地。
押解黨員的人也是黨員。
考入四部後,黨員仿佛加入了伊甸園,遠離了人間塵嚣。平民的哭聲和眼淚,不再傳入他們的眼睛和耳朵,猶如高天上的雲彩不會向地上的泥土俯首。
但現在,世界開始沉墜。
“我是無辜的……”綁上行刑架時,即将被處刑的黨員啜泣地呢喃。
“你是無辜的,沒人不知道。”為他上綁的黨員說,“但這就是代價。”
“代價……”
“短短三年,基地發動了三次人類篩選計劃,但四部黨員都免于此難,基地再困苦,最好的衣服和食物都分配給了我們。”黨員為即将死去的同僚綁好最後一根麻繩,“現在輪到你們了,今後,也許還會輪到我們。”
被綁住的黨員沉默。
他垂下頭,流下一串眼淚。
另一組行刑台上,一名友愛部黨員給昔日的同僚綁着繩子。
他們一個是薩摩的下屬,一個是喬納森的下屬,二人的班次排在一起,時有龃龉和摩擦。
薩摩的下屬綁緊麻繩,喬納森的下屬毫無掙紮,一言不發。
“你為什麼不說謊?”薩摩的下屬手下用力,手套勒出深重的痕迹,“你平日裡滿嘴謊言,為什麼關鍵的時候卻不撒謊保命?”
喬納森的下屬擡起頭:“阿廖沙……”
“别叫我的名字。”薩摩的下屬啐了一聲,随後語氣又低落下來,“我們是敵人。”
“我是騙你的,阿廖沙。”喬納森的下屬輕輕地笑了一下,“我的妹妹沒有死,我根本就沒有妹妹。我坐過船,外城人打破城門的那天,我偷來了一張船票,擠上了逃命的船。”
薩摩的下屬垂眸。
他說:“你夜裡一個人去過墓園,在墓碑前放下了一隻紙船。你妹妹的名字叫丹妮。”
喬納森的下屬失語。
他垂下頭:“喬納森答應過我,會為我的妹妹複仇——但他卻先死了,逃兵一樣。”
“所以你也當了逃兵。”薩摩的下屬說。
“我這樣肮髒的人,不配走入光明。”喬納森的下屬說,“而且,忠誠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
單無绮站在行刑場外。
她扭頭看向高處的首長。
首長,内外兩城的信仰,基地耀眼的太陽。他作為觀刑人站在高處,無人知道他在思想考試上交出了怎樣的一份答卷,但所有人都知道,行刑場上即将死去的那些人,皆是因他而死。
那些人或是追随他,或是依附他,或是有求于他。
但他們的數量太龐大了,因此,這場權力更疊的戲碼,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喪鐘長鳴,薩摩和閻銀華走上行刑台。
他們的手裡拿着槍支和針管。
“單副官。”一個聲音在單無绮身後響起,是藍心。
單無绮回頭。
藍心看着單無绮蒼白的臉,輕聲道:“你知道他們手裡的針管裝着什麼嗎?”
單無绮問:“是什麼?”
藍心答:“研究所的新發明,三代特型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