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合上了。
沉悶的嗡鳴聲中,電梯緩慢而堅定地開始上升。
“……抱歉。”薩摩拉低帽檐。
他看着鐵灰色的電梯門:“我……果然還是更害怕梅。”
*
單無绮縮在電梯角落。
梅露出的左眼盯着單無绮。
“你很怕我?”他的聲音極輕,分辨不出情緒,“我聽說了你的事,特情司的那群小兔崽子說,你失憶了。”
單無绮微微擡頭。
“站起來!”梅的語氣驟然變得冷厲,“這樣畏首畏尾,像什麼話!”
單無绮“嗖”地一下站起來了。
單無绮失去了大部分記憶,但她連異種都敢随便殺,如今面對梅時,骨子裡冒出的恐懼卻攫住了她的神經,讓她一絲掙紮的心思都生不出。
她認命地閉眼。
“……你殺了我吧。”單無绮說。
電梯嗡嗡上升,封閉狹窄的空間裡,隻有梅和單無绮兩個人。
單無绮站在原地,雙眼緊閉。
一隻手突然揉上她的發頂。
單無绮睜開一隻眼睛。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梅的臉龐有些蒼白。
他的确十分虛弱,單無绮的感覺并非錯覺。
“你被流放時,首長将我調走,我跑到城牆上時,你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了。”
梅的左眼看着單無绮,其中閃爍的光芒也許可以稱作“溫柔”:“我從沒想過你還能回來。你出現在城牆下時,我的大腦瘋狂示警,理性告訴我你是異種,感性告訴我你是人類,于是我用麻醉彈替換了子彈,朝你開了一槍。”
單無绮微弱地問:“……必須朝我開槍嗎?”
“我是執行司司長,執行員的典範與标杆,你說我能不開槍嗎?”梅說。
單無绮眨了眨眼。
她放下環住身體的手臂:“我以為你是殺人不眨眼的人形兵器呢,沒想到你挺有人情味的。”
“你的腦子被牆外面的異種吃掉了嗎?”梅怒斥道。
單無绮再次摟住自己。
梅眼神冰冷:“放下。”
單無绮放下手臂。
“是薩摩那個狗崽子說的,對吧?”梅的左眼淩厲地盯着單無绮,目光好似剔骨尖刀,“你在禁閉室待了三天,他也拷問了你三天,你竟然還能相信他的話,你是斯德哥爾摩症患者嗎?”
單無绮:“……”
單無绮:“是我亂猜的。”
“别被薩摩唬弄了,他最擅長利用自己那張無辜的臉。”梅的語氣恨鐵不成鋼,“但他有一點好處,他不會說謊,隻會把真話排列組合,用另一種方式來騙人——你也沒猜錯,我的确殺人不眨眼。”
“那……”
“但我不會殺你。”梅打斷單無绮。
單無绮懷疑地盯着梅。
叮!
電梯提示音響起。
緊閉的電梯門緩緩打開。
撲面湧來的明亮光線中,梅摘下斜戴的帽子,露出藏起的右眼。
——他的右眼沒有眼球,隻有一個空洞的眼窩。
單無绮目瞪口呆。
“要殺你的話,三年前我就下手了。”梅好笑地哼了一聲。
他僅剩的左眼倒映出單無绮的臉,仿佛一面淺灰色的鏡子。
“我的右眼是被你抓瞎的,我摘除了它。”他說,“那年我們大吵了一架,你執意尋死,我極力勸阻,你像不聽話的野貓一樣亂叫亂抓,逼我撒開了手——你不記得這些了,沒關系,你隻需要記住,我永遠、永遠不會殺掉你,除非你不再是單無绮。”
梅伸出一隻手,将單無绮推出去。
他的力道極輕,仿佛推搡一隻小貓。
單無绮走出電梯,回頭看向梅。
她問:“我們是什麼關系?”
“情比金堅的共轭父子,同甘同苦的患難師徒,殺人放火的可靠盟友。”梅的嘴皮子很利也很毒,“你在我面前從來都是張牙舞爪,但如今的你膽怯又畏縮,希望下一次見面時,你至少能夠挺直腰杆說話。”
單無绮大聲道:“說人話!”
“有點從前的樣子了。”梅笑了笑。
他說:“下次見,我懸殊十一歲的親妹妹。”
電梯門合上了。
薩摩從步梯口出現,單側肩膀沾着些許牆灰。
單無绮看了薩摩一眼。
她伸出手,從薩摩腰間拔出手槍,将槍口對準薩摩。
“從現在起,我問,你答。”單無绮淩厲得近乎兇狠。
薩摩安靜片刻,緩緩舉起雙手。
“你是誰?”
“友愛部特情司司長,薩摩·亨特。”
“被流放前,我是誰?”
“……”薩摩猶豫了一瞬。
但下一秒,冰冷的槍口徑直抵上薩摩的眉心。
單無绮抓住薩摩的領子,高矮立刻對調。
原比單無绮高一頭的薩摩,如今半跪在地上,腦袋隻到單無绮胸口。
薩摩想要低頭。
單無绮鉗起薩摩的下巴。
她的槍紋絲不動:“想好答案了嗎?”
“請你放下槍,無绮。”這時,另一個聲音從單無绮身後傳來,“薩摩還是個孩子,别把他吓壞了。”
——這世上攪局的人永遠比做局的人多!
單無绮松開薩摩。
薩摩跌坐在地,又滾身起立,低下頭,沉默地拍打制服上的灰塵。
單無绮轉過身。
一個戴着單片眼睛的老頭笑眯眯地看着單無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