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來到書房,蘇離腳步停頓在門口,往江小魚的房間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然後關上了書房門,将聲音隔絕在外。
書房隻留他們二人,對面的路上沒有車輛,隻有暖黃的幾盞路燈在溫暖冬夜。
餘裳看着蘇離,淡定地問:“什麼事這麼晚找我。”
蘇離身上帶着酒氣,他單刀直入道:“祈玉接任了族長印你知道嗎?”
餘裳面色如常,對這件驚天的大事沒有任何波瀾。
“你果然知道。”蘇離恨恨道,“餘裳,我有時真的懷疑我這些年一心追随你到底對不對,你給我吃顆定心丸,咱倆的盟約還有沒有效。”
餘裳凝視着蘇離,也許是酒勁上來了,他看上去有些暴躁。
餘裳緘默片刻,開口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蘇離這段時間壓力很大,他心裡不安定,今天仗着酒勁索性直說了。
“祈玉說讓江小魚和他去西貝村找他弟弟,如果江小魚能幫他找到弟弟,他就保持中立,否則,他就和唐李兩家聯手。”
話音剛落餘裳就拒絕了:“不行。”
蘇離毫無征兆地突然發起火,他沖着餘裳吼道:“為什麼不行?到底為他媽什麼不行!”
他指着門的方向:“不就是江小魚嗎?不他媽就是一個床寵嗎?你餘裳要什麼樣的男男女女沒有,你非得在他這一顆樹上吊着,他江小魚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為了他,手裡的産業說棄就棄了,你知道我現在每天面對你那些兄弟姐妹是什麼心情嗎?”
蘇離越說越激動,像要把這段時間的不安全都發洩出來一樣。
他在原地來回走了兩圈,用手憤慨地撸了一把頭發,沖到餘裳面前。
他語氣中帶着幾分強勢:“祈玉要江小魚,你就給他,餘裳,你現在就把江小魚給祈玉送過去,他弟弟對他來說多麼重要你不是不知道,隻要你給他,他就能保持中立,現在這個時候了,咱們沒有時間了,如果祈玉和唐李兩族聯手,咱們這麼多年的計劃都将功虧一篑。”
蘇離上前一步,眼中含着一絲哀求:“餘裳,我這麼多年,除了蘇雲靈我沒求過你什麼,今天就當我求你,讓我踏實點行嗎?”
餘裳懂蘇離此刻的心情,因此他說不出重話反駁他。
他深長地歎了口氣,突然感覺有些疲憊:“蘇離。”
他停頓兩秒,語氣聽上去心力交瘁:“蘇離,你體會過心裡永遠心疼一個人是什麼滋味嗎?當初你找到蘇雲靈時,知道他小時候過得那麼艱苦,你心疼他嗎?”
蘇離不耐煩地嗆道:“這和蘇雲靈有什麼關系。”
餘裳轉身面向窗外,目光落在遠處的海面上。
他緩緩開口:“咱們這樣的人,很難有純粹的感情,我們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生存在家族的框架裡,肩負着家族責任,侵染在爾虞我詐中,哪怕我們風光無限,坐擁萬億家财,但我們社交和生活的圈子注定了你我都是活在圍牆裡的人。”
“這樣的生活,我過夠了。”餘裳轉身面對蘇離,“沒有自由,沒有自我,這樣的人生,你喜歡嗎?”
蘇離看着他張了張嘴,聲音卡在喉嚨裡吞不下也吐不出,他一時啞口。
餘裳目光幽遠,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迷霧,他繼續說:“我從出生起,就是要當大族長的,這是我們餘家的傳統,我父親去了内陸任職,我母親伴随他一起留在了那邊,我們一年才能見上一面,有時甚至兩三年才能見上一面。我不想留在這裡,不想當大族長,我想和我爸媽一起生活。”
蘇離心頭顫動,這是餘裳第一次和他袒露心聲。
“雖然爺爺很疼我,但他代替不了我的父母。”餘裳露出一抹苦笑,“其實小時候,我挺羨慕你們的。”
他轉頭重新看向海邊,沉默良久,才輕聲繼續:“我9歲那年,我爸帶我去西貝村,那時我淘氣偷跑出去玩,在一個樹林裡見到了江小魚,他被一群孩子欺負,即便渾身是土,也要護着懷裡的野花。”
他壓下喉間的哽咽:“後來,在收容所的禮堂裡,我看到了他,他的氣質和所有孩子都不同,不像是生長在漁村的,那時村長說他有殘缺,是個啞巴,但我卻覺得他比任何人都美好。”
“江小魚8歲那年,我偷摸去看過他一次,他被扔在閣樓裡,閉着眼睛像死了一樣,那時我才知道我爸任職以後,族裡面就斷了對他的資助。”
“我走近他,發現他手裡攥着一枚勇氣徽章,那是我送給他的。”
他苦笑出來:“你知道嗎?那個破徽章還是我有次吃飯時飯店送的,一個塑料的,做工十分簡陋,我都忘了自己什麼時候随手扔進信封裡的,他卻如若珍寶的收藏着。”
“我那個時候,第一次感覺到了心疼。”他看向蘇離,指了指心髒的位置,“就在這裡。”
“後來,我決定自己養江小魚,我随便從手指縫裡流出點錢,就足夠他衣食無憂了。”
蘇離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他看着餘裳,心裡五味雜陳,這樣的餘裳讓他如何苛責。
餘裳感歎道:“我養了江小魚十年,十年啊,三千多個日夜。”
說到此他沉默了。
蘇離動了動嘴唇:“你喜歡他?”
餘裳點了點頭。
“你,你愛上他了?”
餘裳颔首承認:“江小魚喜歡我,他的眼睛裡,心裡隻有我,我從來沒有被人如此需要過。”
“他的感情很幹淨,也是唯一一個讓我相信哪怕我窮困潦倒,哪怕我一事無成,哪怕我從高台跌落塵埃,他依然會滿心滿眼都愛我的人。”
“我喜歡他,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我都喜歡。我喜歡他甯靜美好,喜歡他不被世俗污染,喜歡他的單純幹淨,喜歡他的獨立堅強。”
“隻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覺得我是我自己,我是餘裳,而不是餘家長孫。”
“除了江小魚,我也許再也不會這麼純粹的喜歡一個人了,你能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總之,我不會把他交給祈玉。”
他一字一頓地鄭重道:“我不會把他交給任何人。”
蘇離氣餒得洩了力氣,他找不出語言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面對餘裳的剖白,他無言以對。
書房一時間陷入了安靜,殊不知躲在書房門外的江小魚早已淚流滿面。
夜晚,餘裳睡熟了,江小魚悄悄起來,拿過餘裳的手機,保存下祈玉的電話号碼。
他今天才知道,這麼多年資助他的人是餘裳。
餘裳為了他付出太多,他覺得自己不該坐享其成,他應該站出來,也為他做些什麼。
這日一早,餘裳又被叫回去族裡,他最近因為犯錯,三五不時地就要回族裡一趟,對外宣稱為受罰。
餘裳走後,江小魚也離開了家。
海邊,陽光明媚,氣溫回升了幾度。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面向大海站着,腳下是細膩的白沙,身後是一個紅色的木頭坐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