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衛聳聳肩,“那也不能傻待着啊。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學校。”
……
吳衛平日開一輛名爵,這一個月裡,梁意星來來回回坐過許多次。
梁志國和蔣媛走得突然,梁意星從前被家中保護得很好,不谙世事,遇事難免手足無措。
兩人的葬禮和墓園,都是吳衛幫着聯系、操辦。
連梁志國和蔣媛生前親密的親朋好友,也是他打電話一個一個聯絡的。
若非吳衛幫忙,梁意星壓根沒法面面俱到,讓父母體面離世,走完最後一程。
現在想來,她心中滿是感激,更加不能叫他的努力白費。
“吳律師。”
車内靜默許久,梁意星倏地開口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我這麼努力地挽救工廠,其實是多此一舉的行為?”
聞言,吳衛結結實實地想了一會兒,謹慎地給出答案:“人活在世上,其實全憑良心。無論小梁總怎麼選,我都支持您。”
梁意星自嘲地牽了牽唇角。
其實,如果實在沒辦法,她放手不管了也沒人能拿她怎麼樣。
債不及子女。
家裡所有公司和現金不動産都被查封,梁意星沒有繼承任何遺産,自然也無需負擔梁志國的債務。
可能,梁志國和蔣媛會選擇跳海輕生,就是出于這番考慮吧。
梁意星會來收拾爛攤子,還是因為身為子女的責任心作祟。
她依舊記得,去年,自己二十歲的生日宴上,梁志國對她說過的話。
“小星,爸爸的生意做到現在這麼大,不僅僅是為了你、為了你媽媽的生活,也要為手下幾百個員工和他們的家庭負責。平時沒有太多時間陪你,你可不要怪爸爸。”
要對大家負責。
這是爸爸那時的想法。
現在,爸爸做了逃兵,她一個人,又該怎麼對大家負責呢?
……
轎車轉入濱海路。
宜江大學已經近在眼前。
倏地,手機在口袋裡震了一下。
梁意星拿出來,解開鎖屏看了眼,低聲歎了口氣。
吳衛扭頭,問:“怎麼了?”
梁意星把手機屏幕轉過去給他看,“張叔發了幾張他老婆透析的單子。”
于是,吳衛也跟着歎氣,“他們這是打感情牌呢。”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大家都不容易。
梁意星揉了揉額角,終于下定決心,悶聲開了口:“吳律師,麻煩您先停一下車。”
吳衛依言靠邊停車。
外頭雨已經停了,梁意星下車,獨自走得遠了些,撥了一通電話出去。
“嘟、嘟——”
響到第三下,對方接起來。
“……意星?”
男人還是先前見面時那副玩世不恭的語氣,但并不顯惡劣。
隻是,在有心人聽來,他的聲音再好聽,也叫人生不出好感。
梁意星忍着心裡的難受,一字一頓地開口道:“易總。”
“嗯哼?”
“你上次那個提議……現在還作效嗎?”
方總在國外呆了兩周,中間,因為梁意星被限制消費,無法出境,所以先去其他公司走過門路。
等到沒有辦法的時候,她又去找了易霄。
易霄不在吳衛給的名單上,但是根據林雪青的調查,名單最後那家思垣資本的實際話事人就是易霄。
說起來,梁家和易家,也算頗有淵源。
十年多前,梁志國将建忠工廠遷到宜江市,生意也全部帶了過來。
當時,易霄家也是做化工的,規模比現在的梁氏還要大。
雖然有競争關系,但兩家人一開始關系不錯,還一起吃過飯。
不過那會兒梁意星年紀尚小,好像還在上小學,印象已經十分模糊。
她隻記得那家人裡有個特别帥的大哥哥,笑得比電視裡的明星還好看,說話又特别好聽,還開車帶她去歡樂谷玩了一下午,給她買冰淇淋和瘋狂土豆吃。
那個大哥哥,就是易霄。
原本,按照這個關系,梁家有難,應該先向易家人求援。偏偏,據吳衛所說,數年前,易家的工廠發生事故,公司做不下去,梁志國卻沒有伸出援手。
既然當時梁氏沒有幫人家,那現在自家有了滅頂之災,人家的兒子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錯了,更遑論投錢幫忙了。
因而,梁意星遲遲等不到方總,走投無路時,才拉下臉去找了易霄。
在她的想象裡,如果易霄還是經年之前的那個漂亮大哥哥,至少會給她講話的機會……吧?
總得再試試。
誰想到,他竟然會提出那種要求。
簡直厚顔無恥。
……
電話那端,男人好整以暇地低笑了一聲,“看你表現。”
梁意星捏着手心,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地追問:“你在哪裡?我現在來找你,當面說。”
易霄爽快地報出一串地址。
挂斷電話,梁意星用地圖軟件搜索了一下,是一家會員制的會所,在市中心附近。
宜江大學的校區在郊區,距離市中心不近。
因為正是上下班高峰時間,開出市區就花了好一會兒。
現在這個點,天色已經開始昏暗下來。雨天不顯暮色,似乎一眨眼就會天黑。
但沒有其他辦法了。
梁意星回到車上,先朝吳衛道了聲歉,接着,才小心翼翼地說:“麻煩您再送我去這個地方,可以嗎?”
吳衛沒有起疑,爽快地點頭應下。
進市區比出市區路況好一些。
全程都沒怎麼堵車。
但距離放在那兒,名爵車抵達會所時,天色還是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梁意星下了車,輕聲同吳衛說:“謝謝吳律師,您先回家休息吧。我一會兒還有别的事。”
她決意一腔孤勇,縱然是如今最信賴之人,也是難以啟齒的。
梁意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一顆聖母心,自己都已經陷入窘境了,還想着兼濟天下。
隻是,工廠的工人、公司的員工,實則都是因梁志國的冒進,而遭受此番無妄之災。
她良心難安,實在無法置之不理。
幸好,事關老闆隐私,吳衛依舊沒有追問,隻是以下屬的口吻溫聲答道:“好,時間不早了,您自己注意安全。”
“嗯。”
梁意星笑了笑,心中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目送吳衛的車離開,她轉過身,踏入身後的花園中。
……
梁家是十多年前才從平林市落腳宜江市,又發迹得晚,在宜江這種老牌豪門大戶林立的一線城市裡,算不上什麼彌足顯赫人家,勉強稱一句後起之秀罷了。
就算是破産,也隻不過占據了本地财經新聞的幾條口播。
梁意星幼時在平林長大,那會兒家裡還隻是開了個工廠。
也就是最初的建忠工廠。
她雖然是被全家人寵着,到底家底還不厚,沒養出什麼嬌慣小姐的脾氣和愛好,也就比普通人家條件優渥些,譬如能上最好的私立學校、出入有司機和阿姨接送而已,再多便沒有了。
像類似面前的這種私人會所,她從來沒有去過。
夜空如洗。
路燈明亮。
梁意星在郁郁蔥蔥的靜谧花園裡繞了會兒,終于,窺見了隐匿其中的三層洋樓。
若是不了解的人路過,應當看不出這裡的玄機。
她走到門口的台階下,腳步停駐,仰起頭,往巨大的玻璃門方向望了許久。
這種犧牲……真的值得嗎?
臨門一腳的關頭,梁意星依舊在反複問着自己。
她的腦袋裡有兩個聲音在互相拉扯,分不出勝負。一走了之也好,英勇就義也罷,似乎都不是良策。
或許,正如吳衛說的,人活到最後,全憑良心。
梁意星用力咬住唇,邁上了第一級台階。
隻是,就算是打定了主意,前路似乎也不是那麼順暢。
“……一定要入會才能進嗎?我朋友在樓上等我。”
前台小姐将梁意星擋在玻璃門外,沖着她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很抱歉,這也是為了保護客人們的安全和隐私。您可以先讓朋友下來接您。”
梁意星皺了皺眉,沒有為難她,下去旁邊重新給易霄打電話。
“嘟、嘟、嘟……”
這一回,盲音響了十幾下,那頭卻始終沒有人接電話。
“……”
在前台小姐意味深長的目光中,梁意星表情逐漸難看起來。
易霄該不會是在耍着她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