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燈也正要去迎蘭姨,奈何長輩心疼他,先他一步告訴他讓他在和園門口的雅風廳等她。
甯蘭知道齊燈很讨厭别人進和園,即便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算是唯一親近的人。
荷花謝了,荷葉也逐漸變得枯黃,池塘内有兩隻覓食的鴛鴦,你跟着我跟着你,像是永遠不會離開對方一樣。
甯蘭與齊燈對坐在一張圓桌上,桌上正有一壺熱茶,剛剛齊燈給甯蘭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熱氣缭繞,茶香四溢。
甯蘭觀池中景,仍舊清亮的美眸中蒙上了一層哀傷,像是對齊燈說:“齊嬛最是喜歡荷花的,愛它出淤泥而不染,她以後也要成為這樣的人……”
齊燈正擡手喝了一口茶,聽甯蘭提到自己的母親,茶的熱氣氤氲了他的眼睛,看不清是何情緒,但當他将茶盞放下,仍舊是那冷淡的模樣。
“蘭姨身體不好,莫要觸景生情了。”齊燈道。
甯将目光轉到齊燈的臉上,見他臉上竟無一點對亡母的懷念,不禁是為他傷心,還是要為她那香消玉殒的好姐妹痛心。
她隻點點頭,道:“是是是,燈兒說的是,蘭姨是有些觸景生情了,忍不住便懷念起舊人。”但她想起齊嬛,還是傷心的。
齊燈點點頭,并沒有對與自己相伴多年的蘭姨出口寬慰,不言一句,也将目光放在隻見衰敗光景的池塘内。
蘭姨看着齊燈仿若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心中歎氣。
她作為他的長輩,憐愛他,心疼他早早失去了母親,他母親更是與自己情同親姊妹,但她有時候卻對這個孩子犯怵。
當年她與齊燈的母親齊嬛,是現在風情館的頭牌,但齊嬛比自己名氣更勝,她年輕時也生過嫉妒,但看到齊嬛因為這些歡迎身陷囹圄,她忽然慶幸自己沒那麼受歡迎了。
結果是齊嬛想不開自殺,留下年幼的兒子,留給齊燈無數錢财。
齊嬛死後,她便成了風情館唯一的頭牌,一時風頭無兩,但她也是真的時常懷念齊嬛。但美貌難存,必定會随着時間的逝去而衰老。她從頭牌日漸淪為館中的老女人,再也接不到客,老鸨嫌棄她年老色衰,賺不到錢,将她趕出來。
而那時年幼的齊燈,卻站在無處可去的她面前,對她說:“蘭姨,你能不能教我撫琴?”
她愣住,随即含淚點頭。
但她清楚知道,齊燈的琴技是齊嬛手把手教的,遠在她之上。
齊燈收留她,僅僅是因為她是他母親的好姐妹,在他母親死後,從來沒有散播過齊嬛的一句謠言,還會為齊嬛說好話,說她不是那樣的人。
甯蘭慶幸,慶幸自己還算有點良心,内心也羞愧,羞愧自己曾經對齊嬛的嫉妒。所以她每年都會在齊嬛忌日的那幾天,去山上的寺廟,為齊嬛和齊燈祈福。
她感念他們母子。
但齊燈太過冷漠,在他眼中,除了他那把琴,再沒有什麼是能吸引他的了,不知道的人可能會認為齊燈與甯蘭最親近,但甯蘭清楚知道,不是這樣的。
齊燈遊離在所有感情之外。
就像是此刻,明明兩相對坐,他卻不言一語,一直都是甯蘭在找話題。
“聽說,燈兒拒絕了一個女子住在聞琴閣?”甯蘭也是聽明珠說的,且明珠口中,那位姑娘是個極好的人,齊燈的琴閣向來是收女子的,卻不知為何拒絕了那女子,且聞那女子貌似還救了齊燈。
但齊燈卻給了别的去報答都不願收留那意願留在琴閣的女子。
齊燈端茶盞的動作微頓,但也僅僅是一瞬間,他便道:“她不适合留在聞琴閣。”
甯蘭問:“為何?”
齊燈沉默一瞬,像是思考了一會兒,玉一樣修長白皙的指節摩挲着茶盞,半晌從淡色的唇中吐露:“此女子沒有任何基礎,教起來甚是麻煩。”
真的是這樣嗎?
甯蘭并沒有問出來,因為小風和明珠還有顧清清,都是沒有學過琴的人,都沒有基礎,齊燈卻收了。
既然他這樣說,甯蘭也不想再追問。
倏地,齊燈的目光忽然轉了一個方向,甯蘭順着望去,發現是一個穿着綠色衣衫的少女。
她面容清麗,還帶着一些聞琴閣姑娘身上少見的靈氣,一雙眼睛透亮似琉璃珠,在她看過來的那一秒,就像是夏日裡破殼的蟬,煽動着帶水珠的翅膀,陽光一照,便撲忽飛起,自由自在。
她有着不屬于這裡的奇怪氣質。
此刻,在看到他們二人在風雅亭後,少女掂着裙擺,沒有淑女姿态地地跑來,對着二人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梨渦淺淺,惹人歡喜,就站定在離他們不遠處。
不知是不是甯蘭的幻覺,感覺齊燈的眼中,好像有一瞬間,被少女那綠色的衣衫染上了顔色一般,但再一細看,發現并沒有。
“齊燈!”馮溪甯不計前嫌地和齊燈打着招呼,知道齊燈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又道,“蘭姨好。”
甯蘭微笑着點點頭,好奇打量:“這位是?”
齊燈抿唇,像是不願開口,但那少女卻一點也不羞澀地介紹起自己:“蘭姨好,我叫馮溪甯。”
甯蘭想起來了,明珠口中那個被齊燈趕出去的救命恩人,似乎就叫什麼溪甯。
見到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