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夫人,那不是聖主親姐姐麼?”
“聽說聖主親姐姐是個癡傻兒,死了也幹淨。”
“你們說的都不對,沒有死,差點死而已,我今天在東西樓裡聽到的,聖主的發妻育子整整一年,二月生子難産了!”二撂子一臉嚴肅道。
“啧啧啧,我看聖主那病,是要被孩子反噬咯!”
“哎喲,可憐見的,據說聖主任聖十年,呼風喚雨,無思不服,簡直是神賜寵兒,多風光無限啊,可惜娶完他姐,他媽就死了,戴孝一病好些年,現在隻等着被親生兒子替換,可悲,可憐呐。”
樓楓秀暗暗點頭。
此人的确可悲可憐,但不知道先可憐他死了娘,還是可悲他娶了親姐。
想到這裡,他忽然發現阿月的手下污了一片墨迹。
阿月一向幹淨,通常寫完一篇絕無餘墨,這會剛研開,卻已經把手污髒了。
“你怎麼了?”
阿月眉頭微蹙,他放下墨道“墨是假的。”
“什麼!”樓楓秀起手掰開一看,分明就是燒黑的木頭塊子攪和了豆粉,連炭也不是!
那還得了!墨多貴啊!他滿打滿算做了整月活計,才有二錢銀子啊!
二撂子拖出泔水桶,一點點往泔水車上挪,邊拖邊跟那幾個人絮絮叨叨,講當朝如何如何,聖蓮道如何如何。
也不知道王侯貴胄的事,跟這群人哪來的半拉關系。
聊的正興,隻聽對面一聲拍案聲響,樓楓秀一把拍翻硯台,惱道“我去掀了藏寶閣!”
阿月還未出口,樓楓秀豈聽,拔腿就走“你老實待着,等爺回來吃飯。”
二撂子一撸袖子“要打誰啊!我來幫忙!”
說罷丢了手,立馬跟上前。
“诶!臭小子跑哪去啊,泔水沒清呢!”早點攤老闆喊了幾聲,沒給二撂子喊回來。
泔水桶擋在路間礙事,阿月捏了下眉心,無奈走去,上前來,幫襯将泔水桶移開。
二撂子雖然氣勢洶洶跟上去,誰知道跑着跑着跟丢了,正納悶人去了哪,迎面看見了老杜。
“你在這瞎跑什麼呢?”
“杜爺!秀爺被人欺負了,說要去藏寶閣揍人呢!可是他跑的好快,我給人跟丢了......”
老杜一聽藏寶閣名,登時大概猜了個大概“你别管了,回去吧。我知道在哪。”
“好,呀,杜爺,包子!”
“自己吃。”老杜擺手,掉頭就去了藏寶閣。
藏寶閣不在文人街,反而開在魚龍混雜的地界。
明面賣文房,實則是提供私下交易的場所,倒賣不知搶還是盜來的文玩,常來此地的非富即貴。
略懂行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經門生,根本不會往裡進。
掌櫃日常不怎麼招攬閑客,隻看樓楓秀啥也不懂,随便收了銀錢把人打發了。
當然,事後發覺,但凡聰明點,都不會找回來。
敢找回來的,都是不怕死的。
老杜到了地,裡面叮當哐啷打的正歡,隻見樓楓秀一邊揍人一邊挨揍一邊砸貨架。
藏寶閣裡就五六個看場的,其實面對樓楓秀戰力值不太夠看,奈何他存心打假,不免多挨了幾拳頭。
“别打了!别打了!掌櫃的,自家人,都是自家人,秀兒,這是盡歡場的秀爺啊!”他紮進去,護着樓楓秀就開始勸架。
藏寶閣掌櫃一聽盡歡場,這才接連罷手,看了眼老杜,略拱手道“原來是自家兄弟,藏寶閣,興爺。”
“興爺喊我老杜就成,我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個誤會了?”
“原來是杜爺嘛。”掌櫃嗤笑一聲,敷衍道“小事,說開就好,省的咱自家打起來。來人,給咱這位小兄弟,拿銀子。二錢,是不?”
掌櫃興爺吩咐完,旁邊看場的便從袖腕裡敷衍取了錠銀子遞過來。
“哪能讓興爺破費,我來我來!”老杜忙掏銀錢,樓楓秀卻提前擋住他的手。
他往前一步,看的分明仔細,遞銀錢人的袖口,繡着虎頭紋。
“白虎堂?你們是白虎堂的人?”
白虎堂最末的打手,虎頭隻紋袖口。
興爺聞言好笑“盡歡場跟咱一家的,你說是誰的人?小兄弟,幾錢銀子罷了,胸襟别這麼小,給自己氣糊塗了!”
“是是是,秀兒兄弟腦袋抽風,我們有事還得回去呢,改天來盡歡場玩啊興爺!”老杜幹笑兩聲,跟對方連聲道别,推着樓楓秀便往外走。
樓楓秀腦門這會真的在抽,人還沒反應過神,便被推出了門檻。
他轉身拽住老杜衣襟質問“盡歡場是白虎堂産業,你開始就早知道了?”
“我是,我覺得,咱們當個賭坊打手,跟做其它活計沒甚兩樣,又不傷天害理傷害無辜,也不算......”老杜支支吾吾說不順暢話。
“行,老杜,你真行。”樓楓秀緊繃嘴角,猛然撒手,将他狠狠一推“滾,别讓我再看見你。”
老杜腳下趔趄,見他邁腿就走,站穩忙追上。
“秀兒,别說胡話啊,咱權當不知道不行嗎?你不知道不也幹的挺好?你不知道前前後後不也得了幾百兩銀子?”
樓楓秀閉了閉眼,悶頭往前走,憋着氣不肯應。
“咱們又不入堂去幹混賬事,沾點光,賺點銀錢,你不得打算打算成家立業的事了?要我說你幹脆去見見小豆子,大家好歹曾經都是兄弟,有什麼深仇大恨的,是不?”
樓楓秀突然站定,回頭看向老杜“瘋女人怎麼瘋的?怎麼死的?雀雀丢過那一回,李大娘現在都會做噩夢!買賣婦孺逼良為娼,他幹的得心應手,你分明親眼見過,現在要我去見他?幹什麼,讨教經驗接受施舍做回兄弟?”
“......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就算沒有小豆子,難道就沒有下一個更禍害的?秀兒,你想想,隻要咱們活的好了,跟咱們交好親近的,哪個能差得了?窦爺......小豆子對你好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受着?”
“因為我要臉。”
老杜歎了口氣,苦口婆心道“你要臉,是,誰又不想要?可别說笑了,秀兒啊,你今年也不小了,怎麼就是想不明白,咱們這種人,最不值得一提的就是尊嚴!你想要活命,就不能要臉!”
“那你說反了。”樓楓秀冷笑一聲“老子的命比臉還不值一提。”
“何必呢,你無非氣不過小豆子背叛你。”老杜無奈道“可到底叫什麼背叛?各人有各人活法,你非要勢不兩立,明明一路貨色,偏偏顯得你高人一等!”
“我什麼貨色我心知肚明,你呢老杜?你倒想混成第二個小豆子,就你這副德性,割掉臉皮也隻能給人當狗,别的叫你一聲杜爺,你就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你真的心知肚明?我看你才是真忘了。”老杜被戳了肺管子,神色一厲,目不轉睛盯着他道“咱們一樣,都是爛泥裡的蛆,看不起我德性?沒有阿月,你指不定還在哪個旮旯窩着瞄人錢袋子呢!”
話止于此,樓楓秀勃然大怒,徑直一拳砸到老杜臉上來。
老杜鼻血淌出兩行,随手一抹,眼都紅了,随手抄起手中銀錠,朝他腦袋砸去!
二人頓時當街扭打開來!
老杜胳膊本就半拉殘廢,不殘廢也打不過下手陰狠身經百戰的瘋狗。
幸而樓楓秀額頭被銀錠砸破口,血糊了眼,不如往常擅下陰手,與他打了個不分春秋。
眼見雙方都打的眼紅,忽聽有人大叫一聲“杜爺!”
老杜聞聲一頓,杜爺的确名不副實,思忖起來還有幾分諷刺。
卻隻有二撂子真的将他當做依靠,喊起來真情實意,毫不作僞
。
一愣神間,沒防住樓楓秀一拳頭掄上腮幫子,老杜牙口頓時發酸,眼裡一狠,一腳直往他心窩踹過來。
二撂子連聲大喊道“杜爺跟秀爺打起來啦阿月,阿月快過來啊!”
一聽來者阿月,二人同一時刻停手。
二撂子沖過來,橫在中間,隻見倆人都是一臉的血,哽咽道“你們為什麼要打架啊!”
打痛快了,彼此冷靜下來,雙雙都是一身的傷,狠狠瞥了對方一眼,同時扭頭看向阿月。
樓楓秀額頭創口想必不小,血順着下颚呼呼啦啦往下流。
阿月一言未發,撕了塊衣角,上前捂住,那血很快滲透了指縫。
老杜見狀一怔,面上又是樂呵呵的“沒事,阿月你别擔心,秀兒這小子就是命硬,抗揍,血是流不完的,咱們這些人嘛,命越賤,活的越長。”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調侃,畢竟事實如此。
樓楓秀一口氣順不過來,還要再回句更加惡狠狠的話,卻聽見阿月截住話口,他道“楓秀,你的命不賤。
現在,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