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當天,李大娘就重出了粘糕攤。
樓楓秀買了一條長凳跟桌子,準備支起代書攤位。
雖然錢仍然不夠,但是曾經受過阿月好心讀寫的鄰裡,其中幾戶一開年就立刻熱情提供硯台并筆紙,還親裁了藩旗送來,協助二人支起了代寫書攤。
二撂子初二便到東西樓上崗,心甘情願去倒拿不着分文的泔水。
老杜仍然去了賭檔。
過了午,盡歡場内分發月銀,唯獨樓楓秀遲遲沒來。
榮爺問了老杜一聲“秀爺人呢?”
“沒見着,您要找他有事,我現在就去找他來!”
“沒什麼事。”榮爺丢給老杜滿滿一包銀子“他的月銀,你去代我交給他。”
老杜接住銀子,一怔,朝榮爺作了個揖,立即道“行,我這就去!”
老杜去了南五裡街,樓楓秀正在新支起來的攤上挂藩。
代書的攤占角落一席地,此刻已經有人在等着開攤請筆了。
“這麼快,原來你今個就支起攤了,我還想要過一陣呢!”
李大娘還在攤前忙活,聞言擡頭招呼他道“趕的正好,剛出爐,小杜過來吃點。”
“不了大娘,我找秀兒說點事。”
“那說完你倆一塊過來吃。”
“好嘞。”
老杜走到樓楓秀跟前,他左右挪了幾遍藩旗,調整好幾個位置,始終不太滿意。
“哎呀,行了,一個破旗,你還能挂出花來?”
樓楓秀瞥了他一眼,後退兩步,看了兩眼旗,又上前調整邊邊角角。
“怎麼樣?”
“行,沒比這角度更好的了!嘶,我看阿月這字,咋寫的,嘶......”
“我寫的。”樓楓秀冷冷看着他。
“寫的真叫一個出神入化!你瞧這個書字,多有狂草風範,簡直,簡直自成一派,我愣是沒認出來是啥字!”
“這個字讀......你認出來才怪,我懶得跟你說。”
“行行行,你厲害。”老杜說罷,聲音一沉“但是秀兒,今個開檔,你不知道嗎?”
“知道。”
“那怎麼不去?”
“不去了。以後也不去。”
老杜沒多說什麼,徑直将銀錢丢到樓楓秀懷裡。
“你的月錢。”
“不要。”樓楓秀又給重新丢回去。
“為什麼不要?我路過前頭稱了,足足五十兩。”
“誰給的?”
“當然是......榮爺,榮爺欣賞你,給的自然多。”
“我不去,也不要。”
“怎麼就不去了又?榮爺說了,以後你的月銀,都是五十兩!”
“老杜,你從不許我坐上賭桌,那是種什麼地方,你比我更有數。”他看了他一眼,繼續道“老杜,還完你的債,早點脫身吧。”
老杜默了片刻,直将銀子扔了回來“銀子,你自己還。”
說罷,不由分說,轉身就走。
“小杜,說完啦?快過來吃粘糕啊!”
“不吃了大娘,還有事呢。”老杜跟大娘道了個别,沒再回頭。
那包銀子挺沉的,壓手。
盡歡場是個銷金窟,萬貫家财隻入不出,家毀人亡妻離子散每天都在發生,打手依賴那些喪心病狂孤獨一擲的賭徒活着,這樣的賭徒越多,他拿到的越多。
而需要的,隻是他最慣做的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樓楓秀将銀子掂在手中,隻覺得慚愧羞恥。
他曾差點沉浸其中,享受同僚追捧,甘願同流合污,萬劫不複。
“阿月,我去一趟盡歡場。”
阿月研好了磨,準備落筆,接待第一個代書來客,聞言頭也沒擡,隻道“晚飯一起吃嗎?”
“午飯也吃。”他說“我去還了銀子就回。”
阿月擡起頭,與他目光相觸,點頭道“好,我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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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楓秀去了盡歡場,當時榮爺不在,也沒見着老杜,聽同僚說,倆人被白虎堂的叫去了。
他還等着回去吃午飯,便将銀子交給莊家,而後轉身就走。
自以為就此與此地,切斷了關聯。
晚上書攤遲遲沒收,樓楓秀讀信讀的口幹舌燥,祈大爺他兒子官職肯定閑,否則哪來這麼多空閑隔幾日就來一封信?
更可氣的是,他明明看見雀雀給他讀過一遍,這老頭子非嘴硬,說小女娃聲音小,他沒聽見。
收完書攤,樓楓秀幫李大娘收粘糕攤,臨離街時,李大娘叫他跟着一塊回家,說要拿樣東西。
是條新被褥。
“我前個見你跟阿月就一條被子,那怎麼行,凍着了可不是小事,你别嫌棄,這條是新的,我閑的時候給雀雀做的,為了以後當嫁妝使來的,這條你抱回去先蓋着!”
“不用。”樓楓秀想都不想拒絕“我沒凍着過。”
“你不冷,阿月也冷啊!”
“真不用,阿月也沒凍着過。”
“那你不嫌擠的慌啊?”
一到冬天,一睜眼就把人塞懷裡取暖的樓楓秀“......”
“阿月現在還長個呢,再長長,恐怕腳都伸不開了。”
一到夏天,一睜眼就看見阿月縮牆角的樓楓秀“......”
被子抱回老宅,将新被褥放進卧房,拿起舊被褥,抽走了枕頭。
樓楓秀極其自覺,搬到萍姨之前睡的那間屋子去了。
很久沒有單獨入睡過,當晚,他翻來覆去睡不着,從枕頭裡拿出小老虎,握在手裡,放在胸口。
好不容易睡着,粉粉忽然叫了幾嗓子,給他鬧醒了。
身上涼津津的發冷,他已經好久沒有感到冬日夜寒了。
不知道那狗子亂叫什麼,總覺得這屋裡透着陰森,窗外樹影搖搖晃晃,顯得房梁上好像還有人影。
他出了門,想把粉粉抱屋裡作伴,隻見狗子在院子裡搖晃着尾巴,仰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順着狗子目光看去,見牆頭放着一架梯子。
爬上梯子,果然在屋頂上找到阿月。
他躺在他新搬進的卧房上頭,隻與他隔着薄薄磚瓦。
樓楓秀走過去,摸了摸他的手,沒有熱氣。
剛碰到手,阿月就醒了。
“你好好的床不睡,跑來睡屋頂,什麼習慣?”
“我怕。”
“多大人了,有什麼好怕的?”
“有很多好怕的,你能陪我麼?”
“娘不唧唧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