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攤子尚未支起開,阿月聲名已經在西街犄角旮旯裡攢了起來。
旁人若有需,便來托他幫忙讀信,也有請他上門潤筆,有時候能得到一些各家做的吃食,有時候也有人會給幾文錢。
沒有實在定價,一切随遇而安。
也算得上不錯謀生,于是飯後,幾人一同出門,阿月帶粉粉往西街走,與幾人分道揚镳。
樓楓秀跟老杜還有二撂子一道上街,路過學堂,聽見裡頭咿咿呀呀讀書聲,看見雀雀剛從門口走過去。
雀雀極少一個人獨自在街上亂走,一般走出了南五裡街,都是為了去找樓楓秀。
她今日背了書袋子,又經過學堂,卻沒往裡走,樓楓秀見狀,便喊住她“雀雀。”
小姑娘看見樓楓秀,又見老杜跟二撂子,沒敢往前走太近。
樓楓秀獨自走上前,她才乖乖喊了一聲“哥。”
接着自然而然從書袋子拿出一包粘糕遞過去。
樓楓秀接下,看了一眼學堂院門,問道“怎麼沒進去?”
雀雀搖頭“我來看看路,娘還沒攢夠去學堂的錢。”
他見她袖口短了幾寸,褲腳也高,書袋子上繡着小花,跟她衣裳繡的一樣。
瞧起來,應該是拿舊衣裳改的。
“還差多少?”
“娘說快了,下個月就能入學了。”
“嗯。”他道“快回去吧。”
“好。”
樓楓秀拿着手裡的油紙包,忽然意識到,這一回,雀雀沒有特地來找他,卻随時備着一包粘糕。
自從上回他被人揍那岔事後,雀雀帶的紅豆粘糕都是雙份量的,此刻手裡這包也是。
在二撂子眼巴巴注視下,樓楓秀把粘糕毫不留情塞到懷裡。
老杜見怪不怪,上前道“咱這會找的是個碼頭搬運鹽袋的活,去之前,你先蒙住臉。”
樓楓秀點頭,想起這檔事,便問“那怎麼不能告訴阿月?”
“這個活有點危險,對你來說,那更險了。要被阿月知道,指定不願意讓你來。”
樓楓秀年紀還小那會,大概十二三歲,也在碼頭找過活幹。
旁人看他瘦胳膊瘦腿,趕人不用,為了彰顯自己有用,他學着旁人,賣命背起兩袋,走了好半天才送上船,往上擡麻袋,結果高度不夠,投不上去,麻袋砸下來,還被砸了頭。
一轉臉,發現旁人不光隻背的起沙袋,還能高高垛到頂上。
這下不用趕,他自己也待不下去。
此後又無意跟青龍幫結下梁子,便再也沒有來過碼頭謀過工。
海上是青龍幫地盤,許多碼頭出貨都得從他們手底下走,各商戶除了納給天家一份稅款,額外還得給青龍幫上繳。
樓楓秀現在年紀倒夠了,光看他打人不要命的勁,沙袋背個三五袋問題不大。
但一旦被青龍幫的人發現,恐怕要被打死。
這群人是一夥純粹的強盜,比白虎堂更加目無法度,根本不把人當人看,打死沉海,渣都撈不上來。
對于樓楓秀來說,的确容易起沖突。
樓楓秀最近跟着老杜做了不少散活,起碼贖回了戲服。
接下來一門心思惦記攢錢,要還張府門上欠下的十兩銀子,還得想辦法支起攤讓阿月幫人代書。
甭管啥活,隻要不殺人放火偷摸搶騙,都能攬過來。
何況據說這份差事銀錢給的高。
老杜胳膊不好,吃力重活做的也少,也不知道船商怎麼肯收的人。
不過不重要。
這麼些年,老杜到處尋找生計,積攢的人情多且門道雜,尤其各個幫派瑣事,一水的門清。
樓楓秀毫不猶豫,便蒙上臉,跟老杜二撂子一塊前往碼頭鹽場。
碼頭鹽場來的這一批收鹽的是皇商。
定崖近海,去年朝廷在此地建設了大型鹽場。
鹽場雖是朝廷正規建造,除了裡面制鹽的鹽工,掌管運輸出售的人全部與白虎堂密不可分。
幫派勾結官商,販賣私鹽。
青龍幫管控定崖海運,販鹽路線必須從此啟航,當然不能由他們在此間暢通無阻。
一門心思想在其中橫插一腳,共同分利。
白虎堂堂主周業生,那不是個簡單人物。
最初與他那人稱爛嘴閻羅的小叔,早年一塊靠南北輸送幼兒婦女發迹。
他那小叔名為周仁昌,利欲熏心膽大包天,劫了赈災官銀,被捕後锒铛入獄。
笑面虎小聖爺極其會來事,合謀當年縣令分瓜頭利,借此搞通幾個當地士紳。
他小叔無罪釋放後便開起了地下錢莊,從此狼狽沆瀣,組建白虎堂,在此地風聲水起。
周業生此人善用人情交往,與當地士紳關系匪淺,當年南北兩地販賣人口,之所以暢通無阻,皆因背靠通天人脈,據說還跟朝廷重臣有利益輸送!
否則,鹽場這種好生意,能建到定崖縣這窮鄉僻壤裡來?
現今知縣大人不肯同流合污,這位堂主卻也絲毫不懼,總之所有呈上京師奏章要從他手裡過,有些甚至由他親自撰寫。
整個定崖縣,就是他的一言堂。
而青龍幫,雖然與白虎堂名頭并駕齊驅,也不過隻能混混海上。
說好聽點是浪中霸主,難聽點就是強盜。
人情往來根本玩不轉,經常遭白虎幫戲耍。
那周堂主當然也想和青龍幫聯并合作,但是強盜就是強盜,根本沒辦法講道理。
你跟他說合作販私鹽,他偏偏狼子野心,馬上得寸進尺,妄想插手陸地各項生意,就差騎你頭上做你老子了。
為此兩幫時常争執不休。
今年鹽場終于大批出貨,皇商打着官旗便親自來收。
一半走私,一半交公,利益三分,其樂融融。
可碼頭屬青龍幫管轄,即便不敢輕易朝皇商下手,但邊界線明确,普通的打點概不接受。
白虎堂處處受憲制,導緻船商募工艱苦,男女老少通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