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五裡街,樓楓秀路過賣粘糕的攤位,李大娘剛從石臼裡扒出打好的粘糕。
婦人一擡眼看見樓楓秀,立馬裝作很忙碌的樣子,掄起碓杵繼續錘糕皮。
樓楓秀搭着阿月肩頭,目不斜視往前走。
雀雀瞧見他,并無忌諱,跑上前來,腼腼腆腆喊了一聲哥。
他嗯了一聲,面似無狀,壓着阿月肩膀的手卻是汗津津。
二人繞了一圈,悄悄候在遠處,待李大娘離開攤前,才趁機溜回來,将銅闆盡數塞進底下藏起的鹽罐子裡。
剛塞完,便看見雀雀在跟阿月一齊蹲在旁邊玩狗,就這麼一會,倆人還旁若無人聊起了閑天。
雀雀是個内斂的小姑娘,跟樓楓秀都少有交流,竟然迅速跟阿月熟了起來。
樓楓秀一套熟稔動作做完,雀雀便從攤上拿起已經包好的油紙包遞來。
油紙包比之以往沉了些,他拆開後,忽然怔愣了一下。
油紙包中的粘糕,是雙份的。
這本是獨屬于他的殊榮,老杜二撂子都隻能眼饞,沒想到這小子一來就擁有了這項特權。
他想了想,摳摳搜搜分給阿月。
阿月沒有半點不滿,帶着那塊粘糕,與樓楓秀分道揚镳,拐去西街代書。
當天晚上,阿月帶回所得銀錢,全部放進那隻草枕裡。
他不說空口白話,說全給樓楓秀,那就一文也不留。
入夜已深,阿月仍對着火堆起筆,抄寫帶回的那沓書帖。
樓楓秀有意無意瞧他寫字,避免被發現,旁若無事揪住粉粉後頸子,佯裝玩狗。
阿月筆下文字,許多都很簡單,樓楓秀發現,其中他竟然大多都認識,推推敲敲,勉強連成句子。
看到不認識的字,總想張嘴問一問。
一時竟生出想要學習的可怕念頭。
可見銀錢并不怎麼好賺,阿月寫了許久方才停筆,揉捏乏累手腕。
見他筆下一停,樓楓秀連忙收回目光,起身時,阿月很有眼色,立即伸手扶他。
“不用,早沒事了。”他雙腿打直,裝作無恙,拐出後門去小解。
粉粉屁颠屁颠跟在後頭,一出後院,便開始撒歡亂跑。
樓楓秀剛撒完尿,聽見粉粉在後巷汪汪吼叫。
叫沒兩聲,似乎被人踢了一腳,嗷嗷叫着跑了回來。
一聽這聲響,樓楓秀頓時急了,欺負我狗子?這還得了!
剛走過去,卻在暗巷聽見一些古怪聲音。
姑娘帶着隐隐哭腔,欲拒還迎道“哎,别,不要,放開我,别在這。”
“你叫的真好聽,這深更半夜沒人的,我的心肝,你可勁叫吧。”
當地縣衙手段軟弱,治理秩序無能,晚上除了地痞,沒有衙役巡街,因而強搶民女的事屢見不鮮。
樓楓秀快步上前,影影綽綽,隻見一男人抵着一姑娘壓在牆上。
“吵死了!”他呵斥道。
那姑娘衣衫已然半解,聞聲羞的脖子通紅,連忙攏起衣衫,與他擦肩跑去。
餘留下的男人顯然生了怒,理理衣裳,上前惡狠狠放話道“小癟三,搗什麼亂,嫉妒老子有女人是吧?”
青年不與他周旋,擦身時,猛的将他一把推開,趕着便去追那姑娘。
見此人還不罷休,樓楓秀上前拽住男人,擡手揮出一拳頭!
那男人扛下拳頭,疼的龇牙咧嘴,頓時惱起,擡手便朝他臉上還了回來,倆人就地厮打起來。
樓楓秀且是個傷殘人士,手底下倒分毫不軟,男人讨不得好,很快讨饒“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樓楓秀身上帶傷,沒法當場教訓的他從此以後再也不敢正眼看女人,他傷口扯裂,疼的他嘶了口冷氣,随後将男人往反方向推。
“滾。再敢追,小心你那倆蛋!”
瞧他一臉兇神惡煞,那男人非常有理由相信他說到做到。
剛剛還□□,這會隻顧緊緊捂裆,忙順着反方向逃去了。
粉粉見勢大好,立馬追在那男人屁股後頭叫了兩聲。
樓楓秀上前拎起狗崽子,沖它罵道“狗仗人勢的東西,你主子教你這麼多管閑事的?一點能耐沒有,牙白長的啊?踢你會不會咬回去?這麼大點就敢逞能......”
一掉頭,看見了阿月。
事實證明,背地裡嚼人舌根不好,哪怕跟狗也不行。
阿月沒說話,轉身走回棚帳。
樓楓秀放下狗子,默默揉了揉後脖頸跟上。
阿月收去了案前筆墨,他左右幫不上忙,袖手站在一旁。
片刻後,他端了盆熱水,放在案上,取齊傷藥,擡頭對樓楓秀道“過來。”
“幹什麼?”
“傷口,你不疼麼?”
聽他提起,樓楓秀這會才想起疼,垂眼一看,肩頭紗布已經滲出了血。
“這點小傷。”樓楓秀在他身前坐下,解開衣裳,露出半個肩頭。
“你不肯喊我,是因為我多管閑事?”包紮間隙,阿月問道。
“我一個人就能揍哭他,喊你來觀戰呢?”
空氣再度沉默下來。
“楓秀,我不會一直這麼沒用。”阿月說罷,起身吹熄蠟燭。
樓楓秀不明所以,想了片刻,怕是阿月以為他對粉粉說的那番話,是在指桑罵槐。
想要解釋,揶揄半天,還沒等組織好語言,睡意便來的鋪天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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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樓楓秀睜眼,阿月跟狗都不在棚子裡。
而半熄滅的火堆上頭,壓着一鍋糯米粥。
腹裡這點陳年舊疾,樓楓秀從沒跟任何人說過。
阿月不是大夫,不會做飯,不會生火,常識性的東西一竅不通。
但是每日清晨,都會給他熬一碗稀爛的糯米粥。
其實單單喝粥很難填飽肚子。
因此,樓楓秀決定自給自足。
他出門薅了幾把野菜,忽然看見野地裡掩着炒過了火候,烏漆嘛黑難辨形容的菜色。
這種顔色,隻有阿月做的出來。
樓楓秀深刻反省,覺得身為老大,不能靠小弟養活。
何況這小弟隻會浪費大地饋贈。
膝窩腫疼消了一半,不怎麼耽誤走路,于是他準備出門去找老杜。
吃完整鍋粥,樓楓秀出了棚帳,走過後巷,正巧,與一個蒙着帷帽,身上帶香的小姐擦肩而過。
那姑娘甕聲甕氣喊了一聲什麼。
樓楓秀自然不認為是在叫自己,走的頭也不回。
誰知道姑娘撿了根棍子,追上前,伸出棍子,準确無誤捅到他肩上傷口。
樓楓秀受了疼,擰着眉頭扭過頭,見那姑娘縮着腦袋膽怯的望着自己,仿佛受了傷痛的是她。
“你誰?”
姑娘怯怯生生,挑着棍子,遞送一封信來。
他愣了愣,木讷伸手,拿過信紙。
姑娘見他的肩頭傷口滲血,于心不忍,從袖中取出帕子,借他包紮。
隻是仍然挑在棍子上,小心遞過來。
樓楓秀更加莫名,感覺接了少女帕子這種東西,就要付出某種起碼也得成親給名分的承諾。
“不要,你有話說話。”
姑娘急了,取了帕子塞到他懷裡,匆匆道“對,對不起,你擦,擦傷,還有,昨晚,昨晚的......信,你看就是了!”
說罷轉身跑了。
“......”
手帕香噴噴的,信上也有一股胭脂味。
字體娟秀,一排一排寫了滿篇。
可惜的是,信上小字他不認識,帕子繡字他也不認識。
抓耳撓腮大半天,根本看不懂其中意思。
但樓楓秀結合前後,頓時想明白了。
一定是昨晚順手相幫,吓跑那個下流男人!所以被救下的小姐,專程寫信道謝來了!
這合情合理,樓楓秀毫不懷疑。
要說樓楓秀什麼時候最恨自己不認字,那肯定是現在。
姑娘為謝恩情,專程寫信兼送帕子,這種事畢生頭一遭。
他揣上帕子,拿着信,耀武揚威走到西街街頭,找到了阿月挂職的代寫書攤。
攤主去給人寫碑志去了,此時阿月一人守在數攤前,粉粉窩在腳底下在睡覺,而他在幫一位老太太寫信。
阿月起筆的樣子認真又嚴肅,面無表情,不苟言笑,比老太太還像個老太太。
反倒是老太太,根本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