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楓秀臉拉的更長了“那你還看不出黑白嗎?”
“對不起,我會學的。”
“學個屁,起開,别糟蹋我糧食。”
阿月垂頭,默默讓開了幾步,樣子十分溫順。
清粥小菜,最終成了一鍋亂粥。
沒法子,湊合吃。
好在,這頭剛起鍋,老杜二撂子就提溜大包小包回來了。
老杜說他衙門當差弟兄漲月銀了,昨晚上幾個弟兄去東西樓慶祝,專門給他揣了好東西回來。
東西樓可不是什麼随随便便小酒館,那是定崖第一樓,每天倒出來的泔水,都不夠一幫乞丐去搶的。
四人搭台吃飯,二撂子非挨着阿月坐下。
阿月有條不紊布菜盛湯,落座時微不可查拉開了距離。
剩飯有魚有肉,菜色不佳,看樣子不止放了一晚上。
可是他們哪裡吃過好東西,自然不知道原本該是什麼味道,隻知道它是好的,平常吃不到的,來自定崖第一樓的。
寒春的野菜澀的要命,粥裡彌漫着鹹苦,又怎麼比得上魚肉俱全的剩飯。
二撂子吃的口沫橫飛,跟老杜倆人不知道哪來這麼些話,評價這個做的好,評價那個特别香,湊在一塊滿嘴亂噴。
阿月單單吃着碗裡黑白相加的稀粥,并不熱衷第一樓的美味。
二撂子熱情給他夾菜,阿月下意識擋了一下,油點子濺到手背上,微微愣了一瞬。
想起答應過樓楓秀的話,便将碗推出來,受下了他的好意。
二撂子慷慨道“阿月,你不要客氣,這麼多好吃的!你快吃菜呀!”
“謝謝。”阿月說。
油點子欺在他細白手背,好像晃眼的燈。
晃的阿月時不時走神,吃的坐立難安,眼神時不時瞥在手臂上,微微皺眉。
樓楓秀留意到他的不安,忍了半天,忍不住放下筷子。
他違反了自己吃飯期間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原則,将阿月帶出雜貨間,到棚帳裡找了塊幹淨點的襯布,擦掉他手背油點子。
“你不用别扭,别人給你,不想要就拒絕,不想做就不做,當個下九流,這點權利也沒有,那不是太窩囊了。”
油點子清理幹淨,阿月眉目舒展,他擡頭,微帶笑意“我知道了,謝謝你,楓秀。”
樓楓秀陡然被人喊了名字,臉上一熱,眼神兇巴巴威脅“誰讓你喊我名的!”
雖然樣子兇,但他也沒說不讓。阿月想着,笑意便更濃了。
回了飯桌,那倆人吃的滿嘴油光。
樓楓秀從阿月碗裡挑走二撂子夾來的菜,費力挑上半天,在亂七八糟四五樣菜裡,翻出一塊完好紅燒肉,夾到阿月碗裡。
阿月沒再動筷,反而分神往棚子外看。
他發現他在看一隻小狗。
小狗崽子鼻子夠靈,竟然追到這裡來。
它從牆底下排水洞裡鑽進後院,颠颠跑到樓楓秀腳底下,繞着腳踝就開蹭。
“它叫什麼?”阿月問。
“誰知道,又不是我的狗。”樓楓秀抽走腿,狗崽子不依不饒,貼到另一條腿上去。
“我們能養嗎?”阿月又問。
“養你一個不夠麻煩?多張嘴你掏錢?”樓楓秀說完,半晌沒聽見阿月下文。
一擡頭,望見阿月眼睛。
他看人目光極其真摯,特别認真,打定了誰看到他的眼睛都不會拒絕一樣。
老杜吃到半晌,擡頭一看,不小心望進那雙眼睛裡,鬼使神差接話“養,養着吧,省口吃的,也沒幾個錢......”
“好哇好哇!”二撂子大力贊成,掰了饅頭就去勾搭新成員。
狗崽子那是吃過肉包子的,哪裡會被食之無味的饅頭勾搭走,搖晃着尾巴,看也不看一眼。
“我們給它取個名字。”阿月道。
“還用取?跟你一樣黏人,一樣挑嘴不好養活,你倆幹脆一個叫不知好歹,一個叫不知死活。”樓楓秀沒好氣道。
“嘿,你啥時候學會用成語了!”老杜大驚。
“滾。”
二撂子揪住崽子後脖皮摟進懷裡,阿月伸手,摸了摸小崽子腦袋。
“叫粉粉!”二撂子看了兩眼,于是一錘定音。
老杜納悶,瞟了一眼狗崽子“它灰不拉幾的,哪裡粉了?”
“這裡!”二撂子指着它鼻尖,鼻尖果然是粉的。
“那是鼻子粉不粉的事嗎?小心東西樓的粉娘知道了揍你。”
“就叫這個!你覺得好不好啊阿月?”
“好。”
“我也覺得好!秀爺呢?”
“随便吧。”
狗崽子靠死皮賴臉如願以償擺脫流浪身份,并不怎麼在乎它被冠以何等尊名,翻着肚皮享受熱情的人類上下其手的撫摸。
隔日後,二月初一頭一天,戲班裡的雲姨給老杜引薦了個散活。
說是隔壁街上有戶人家,要重新翻修祠堂,想找倆人幫忙從郊外木工廠幫忙運木料。
不過活少,一日隻給幾十文錢,請兩個人去就夠了。
老杜答應後,帶上樓楓秀就去了。
雖然隔壁那戶人家隻請了倆人,那些活事,倆人根本幹不了。
何況老杜還是半個殘廢,不得不喊上二撂子跟阿月來當免費勞動力。
幾人折騰半天,一趟沒能拉完,雖說隻給兩份工錢,主家好歹管了四人一頓午飯。
接近夜幕,料子才算運完。
在等待結銀錢時,主家領着幾個小孩,燃香告慰天靈,溫聲訴說家族諸事,而後安排孩子們跪在靈前,咿咿呀呀背書給先者。
樓楓秀前幾日還惦記窦長忌那厮字認的多,時間一久,本忘了這一茬,乍聽幾個屁大小孩,搖頭晃腦背書聲,忽又升起一絲意難平。
拿了工錢,他跟仨人分開,說要去買米面。
一上街就拐去了文人街,進了家書舍,勞人挑本學堂書籍。
可惜結賬才發現,一本薄書比他這整日工錢貴的多。
這年頭,果然隻有當地痞最容易。
想是這樣想,書沒買成,樓楓秀偏偏在心裡惦記的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趁半夜四下靜谧,忍不住出了棚帳,尋摸了戶人家,借月色潛入書房,偷摸出一本書。
他做這些事信手的很,嘴裡叼着書,将将攀上牆頭,正要翻下來時,看見牆外站着阿月。
月光撒了一地,映着紅牆白雪。
他身穿破襖,手牽着擡起後腿在牆根撒尿的狗子,就站在牆外仰頭看他。
樓楓秀連忙轉頭,牙口一松,書冊落回牆内,他欲蓋彌彰發問“你到這幹什麼?”
“遛粉粉。”
“遛個狗跑這麼遠?”
阿月不答反問“你為什麼要翻别人家的牆?”
“看不出來?偷東西。”
“偷什麼?”
“能偷什麼,錢啊,值錢的,什麼的。”
他雙手空空,不管有無憑證,總之撒謊撒的信手拈來。
回答完,樓楓秀意識到不對勁,不耐煩道“多管閑事!别煩老子!”
說罷,他翻下牆頭,揚長而去。
阿月牽着粉粉跟在身後,望着他背影匆匆,步履不緊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