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重,林星的眼睫感受到寒意,沉沉墜了細密的水珠。
她茫然睜開眼,剔透露珠随着顫動的眼睫,滾落眼角。
迷迷糊糊想起來,昨晚好像是睡在橋洞底下的。
可她怎麼不覺得冷?
一擡頭才發現,她整個人都被按在一具溫熱軀體上,腦袋縮在對方鎖骨與下巴之間,面對面被人抱在懷裡。
她的腦袋枕在對方手臂上,耳朵緊緊貼着少年胳膊,仿佛能聽到強健心跳帶來的血液鼓動聲。
這個年紀的少年,就像個大火爐,年輕氣盛,扛凍得很。
相貼的部位傳來源源不斷的暖意。
林星就像是一隻雪夜裡凍僵的小獸,緊緊依偎着唯一熱源,汲取着來之不易的溫度。
祁洛還沒有醒,呼吸很輕,胸口緩慢起伏着,一隻手搭在她腰間,扣住後腰,是個穩穩的保護姿勢。
太近了。
林星的呼吸一亂,祁洛就醒了,他的視線先是迷糊了三秒,接着緩緩下移,和她對上,詢問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低沉好聽:
“還冷嗎?”
林星縮在他懷裡,愣愣地擡頭看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一抹紅暈悄悄爬上臉頰。
她掙紮着要起來,祁洛也沒攔着,松開手,讓她從被子裡爬出去。
下一秒,她又鑽了回來。
林星裹緊了被子,抽了抽鼻子,悶悶道:
“外面好冷。”
下雪了,室外溫度已經到了零下。
好在最近都沒有化雪,否則他們這樣睡,肯定會被凍死。
林星覺得,現在的體感溫度,可能是零下七八度了。
她在暖融融的被窩裡睡了一晚,還貼着個大熱源,現在出去,風一吹,就像被人拿刀子在身上割。
祁洛重新把人攬到懷裡:
“那就等太陽出來,再起床。”
林星沉默片刻,提起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話題:
“你家裡人,今天會來接你嗎?”
祁洛呼吸停滞一瞬,又若無其事道:
“我覺得青山市挺有意思的。想在這裡多待一段時間。”
林星體貼地沒有再說話。
二人靜靜相擁片刻,祁洛忽然問:
“昨晚,我們算不算同生共死了一回?”
林星“啊?”了一聲,沒理解他的意思。
祁洛低頭看她,眸光閃爍不定:
“既然已經是這樣的交情,那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簡洛。”
林星點頭,頭發毛茸茸地在他胳膊上蹭了蹭:
“嗯。簡洛。”
——“簡洛,你是個大人物的兒子,不能随便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懂嗎?”
——“簡洛,來點根煙。抽嗎?哈哈哈……小孩子真可愛,他還咳嗽呢!”
——“簡洛,媽媽後半輩子就靠你了,在祁家要好好聽話,知道嗎?”
——“簡洛……”
“簡洛,就算你家人一直都不來接你,也沒關系的。”
林星的聲音将他從紛擾回憶中撈出。
祁洛心尖一顫,啞聲問:
“為什麼?”
“因為……”林星擡眼看他,褐色眼眸倒映着祁洛小小的影子,“我覺得,你好像也不是很想回去。”
她說:
“不過,如果你想要在青山市長期……散心的話,總不能一直睡橋洞吧?所以我們該起來賺錢啦,簡洛。”
簡洛,簡洛。
這個隻在童年時期用了幾年的名字從她口中吐出時,仿佛濃重烏雲裂開金光一線。
天光破曉。
“……好。”
祁洛抱緊了她,覺得自己空蕩蕩的心髒,在慢慢被填滿。
總有一天,能聽到來自空洞心房的心音。
到那個時候,他能重新獲得成為一個擁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類的權利嗎?
……
那日之後,艾薩克再也沒有來找過林星。
不如說,是林星特意避開了艾薩克。
青山市很大,大到隻要其中一人故意避開,二人就幾乎不可能見面。
之後的日子裡,祁洛和林星磕磕絆絆,努力賺錢。
青山市房租很貴,他們又是兩個未成年,根本沒人給他們擔保租房。
于是他們隻能晚上睡橋洞,下雨的時候就去蹭候機廳和地鐵。
如果是林星一個女孩子,睡在外面肯定不安全,但有祁洛形影不離地守着,觊觎她的豺狼虎豹,終究沒找到機會。
他們晚上睡在一起,白天就到處流竄找活幹。
林星漸漸被祁洛養出了習慣,晚上一定要抱着他,才能睡得安穩。
有祁洛在身邊,那些地痞流氓、不懷好意的流浪漢、跟紅燈區和黑市都有交情的人販子,大多會避開他們——
曾經有個人販子試圖給林星下迷藥後帶走,被祁洛及時發現。
第二天,吸入過量迷藥的人販子屍體,就漂在了垃圾河裡。
沒有祁洛和這件事有關的任何證據。
但到底是沒人敢惹他們了。
林星一日一日長大,祁洛守着她,就像守着珍寶的惡龍。
所有靠近林星的壞人,都會遭到他毫不留情的驅逐。
她的每一個生日,他都有參與。
他内心的空洞與腐肉,也被她一日日填滿,清創,再生長出新的血肉。
他不會的,林星都會慢慢教他,明明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卻好像有取之不竭的愛與耐心。
同樣的,有人敢欺負林星,第一個站出來踹人的,肯定是祁洛。
他們在互相養對方。
直到有一天,他們的錢存夠了,林星打算做點小生意維生。
幾乎是同一時刻,還幸運地找到了願意租給他們房子的好心人。
林星沒能改過來抱着祁洛睡的習慣,這正合他意,二人索性租了個一居室——在貧民窟也沒那麼多講究,更何況都是一起苦過來的,林星對他毫不設防。
十三歲的林星,沒什麼男女大防的意識。
之後的幾年,由于祁洛給的安全感太足,她神奇地依然沒有這樣的意識。
孩童時期兵荒馬亂的日子裡磨煉出的警覺,也在慢慢消失,某種程度上來說,艾薩克說她是“傻孢子”,似乎也不無道理。
總之,生活看似步入了正軌。
林星跟着媽媽學了點做糕點的手藝,選擇了賣杯子蛋糕。
她負責做蛋糕,祁洛充當人肉攪拌器——他們所有的錢都拿來買烤箱和推車,還有交房租了,買不起電動攪拌器。
于是祁洛隻能每天一大早起來,抱着不鏽鋼盆,苦大仇深地打蛋白。
人肉攪拌器,需要快速攪拌上千下,才有可能把蛋白打成林星要求的程度。
而這僅僅是一烤箱的量。
林星出一次攤,至少要五烤箱的杯子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