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離開他。
林星輕聲告訴他:
“你的公寓裡有一本詩集,裡面有一首詩,我覺得很适合現在說出來。
“絕不向上愛人,叫我心墜落破碎。”
林星說完這句,轉過身,毫無留戀地走了。
絕不向上愛人。
攀爬階梯很累,捧着滿腔愛意的心很累,承受沿路的嘲笑和惡意也很累。
可風霜雨雪,烈日炎炎,她都沒有停止攀登。
她最後是被踹下來的。
她被祁洛本人從爬了許久的階梯上一遍又一遍踹下來,滾進泥濘裡,成了誰都可以踩一腳的笑料。
她确實記不清很多事情,但有些譏諷笑臉與文字,卻像傷疤一樣刻在心上,手指拂過的時候,凹凸不平地疼。
——林星啊?誰不知道她,那個追在祁少校身後跑的貧民窟女人呗。臉能看,身材也就那樣。
——人家都拒絕她那麼多次了,還貼上去呢?臉皮可真厚啊。要不怎麼說鄉下來的不懂人情世故呢。
——這算不算性/騷擾啊?真是給我們女人丢臉。想攀高枝也别找那麼高的啊,當心摔斷了腿!我們祁少校是她能肖想的嗎?
——别提了,追他這麼久,聽說連他家都沒進去過。人家看都不看她一眼的。
——你說我們要不要給她點教訓看看,叫她以後收斂點兒……
日複一日。
成年人的孤立,往往更加隐晦。
首都人自恃身份,擅長沒有肢體接觸的霸淩。
旅遊歸來帶的特産,發遍整個辦公室,唯獨少了她的那一份。
“不經意”叫她多跑了好幾處,才告知正确的蓋章地點。
在她午睡時,故意叫醒她,讓她下午上班前趕出一份“加急報告”。
她上廁所時,從外面關掉的燈。
簽收快遞時,被丢在角落踩了好幾腳的盒子。
她養在電腦桌前,卻被不知什麼人澆了開水,死掉的花。
林星不是笨蛋,她知道自己被排擠了。
——她無數次内耗,反思,打碎自己,再一點點拼起來,再打碎,試圖拼湊成每個人都會喜歡的樣子。
可是注定就是沒有人會喜歡她。
她一日比一日沉默。
沒有人會包容她的崩潰與彷徨,也沒有人會指點她該怎麼做。
她撞了南牆,回頭卻也找不見歸路。
她暴露在流言蜚語中無處可逃,隻好躲在心裡偷偷哭泣。
直到今天,依然在哭泣。
她每天對着那些或明或暗的惡意,維持着安穩的微笑,正常工作,已經耗盡心力。
這些事情,祁洛知道嗎?
知道的啊。
她被鎖在倉庫裡一晚上,第二天來開門的人,是他啊。
可他看着面色憔悴的她,一句話也沒有問,就好像她被人關在倉庫一整晚,是一件不需要追究的小事一樣。
他當初沒有追問,漠不關心,為什麼如今又來追問,又來關心了呢?
他為什麼要來問她,怎樣才能得到她的愛呢?
他不覺得可笑嗎?
如今每當看到祁洛時,她心裡的雨就下個不停。
好像永遠也不會停了。
林星沒有回頭。
她正在逐漸想起一些事情。
但都不重要了。
那些記憶隻能證明,她離開祁洛,是個正确的決定。
她不會再回頭了。
被留在原地的萊茵頓了頓,不安地看了一眼祁洛,倉促說了聲對不起,轉身追上她,與她并肩而行。
祁洛被釘在地上,目送着二人遠去。
他置身在喧嚣炎熱的遊樂園裡。
卻像是被扒光了丢在冰天雪地。
絕不向上愛人,叫我心破碎。
可為什麼,這個時候,摔得粉碎的,分明是他的心呢?
“林星……”喉嚨嘶啞擠出這個名字,他聽到血肉被剝離的聲音。
健康的血肉,從他醜惡的軀體上被剝離出去。
就像蚌母被挖去珍珠。
他最有價值的珍寶,被竊走了。
夏日清風從他指縫間纏繞而過,毫不留戀,向着不知名的遠方流淌而去。
……
萊茵将林星接回了家。
他目前還是軍校生,隻不過是在放暑假,才在校外租了房子,平日裡打打工,到處逛逛,暑假也就過去了。
他在家待的時間不多,所以房子也租得不大,兩室一廳一廚一衛,配置比祁洛的公寓少了個健身房,面積也小一些,但是布置得很溫馨,廚房調料架和冰箱更是琳琅滿目。
林星踏進他的出租屋,低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進門後的迎賓墊。
雲朵狀的迎賓墊上寫着“你辛苦啦~”,還繡着一隻可愛的小狗。
她看到那塊墊子,心情莫名就好了起來。
屋内飄着馥郁清甜的香氣,林星看到桌子上擺着個藤色手工編織籃,裡面插了幾枝開得正盛的栀子花。
綠色花枝與白色小花交相掩映,生機盎然。
萊茵家和祁洛家性冷淡風的内裝完全不同。
叫人一見就心生歡喜。
随着林星目光的遊移,萊茵的表情明顯有些緊張。
他咽了口口水,小聲問:
“你喜歡嗎?”
林星點頭,于是萊茵立刻高興起來,拆了雙沒用過的拖鞋給她穿:
“你先住下,有什麼落在祁哥那邊的東西,我去替你拿,如果你不想見他,我把門鎖的密碼改了,他就進不來了。我大概還有一個多月才開學,這段時間都可以陪你,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潤澤的藍寶石,看着她的時候,會不自覺露出傻乎乎的笑。
林星莫名覺得自己像是被他叼進巢穴的小動物。
她看着他孔雀開屏一樣殷勤端茶倒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了轉移話題:
“我……”
正在這時,門鈴“叮咚”一聲,打斷了二人對話。
林星明顯松了一口氣,她沒有穿那雙拖鞋,而是徑直去開門。
戴着口罩的男人出現在二人面前,他頭上的棒球帽壓得很低,此時用食指将帽檐向上頂了頂,露出金紅挑染的頭發,和亮銀色耳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