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坐在副駕,側頭看向祁洛。
他的定制襯衫有許多設計小細節,其中就包括V字領口,敞着一截,露出平日裡遮得嚴嚴實實的鎖骨。
再往下,隐約能看到淺淡的疤痕,沒入領口之下。
林星沒問,她想,軍人身上沒有疤痕才是奇怪。
祁洛沒有啟動車子,而是調出了車内導航,問她: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林星“啊?”了一聲:
“問我嗎?你不是要我陪你出去辦事嗎?”
“沒這麼說過。”祁洛沒看她,下颌繃得有些緊,那兩個字在喉間轉了幾圈,才輕聲吐出,“是約會。”
“……”林星覺得他真是瘋了。
她對他談不上男女之情,更何況,也不想糾纏進他和其他女人之間。
她不回答,祁洛便靜靜地等,目視前方,很明顯能看得出,他在緊張。
林星困惑,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麼,僵持片刻,才生硬回答:
“我沒什麼特别想吃的。”
祁洛無可奈何,隻能用商量的語氣問:
“你是不是喜歡吃羊肉?我帶你去吃,怎麼樣?”
林星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但她還是忍住,依舊拒絕:
“不了。我不想和你約會,那是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情。我們隻是朋友。”
說着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
意料之中地,車門被鎖了。
她無奈催促:
“開門。”
祁洛一動不動,緩緩轉頭來看向她,視線在昏暗車内晦澀不明,不知想到了什麼,讓步道:
“好。那就不約會。我帶你出去吃好吃的,我請客,好嗎?”
她還在抗拒他。
他不想逼得太緊。
“不管你怎麼改說法,都是自欺欺人。”林星絲毫不給情面,看祁洛的眼神就像看一個吃碗望鍋的渣男,“我沒有興趣做金絲雀,或者是小三。”
祁洛的表情有長久的空白。
半晌,才回過神來:“……什麼意思?”
林星看到他茫然的神情,有些不高興:
“你已經有女朋友了,離我遠一點,可以嗎?”
“等一下。你說清楚。”祁洛眉頭擰起,“我有女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
二人相對坐在包廂裡,林星的頭埋得很低。
祁洛神色如常,把菜單遞給她:
“想吃什麼就點。”
林星木木地哦了一聲,點了幾道菜,又把菜單還回去:
“那,那你媽媽的事情怎麼樣了?”
祁洛垂下眼皮,在冷炙羊肉、烤羊排、烤羊腰子、羊肉雜煮、羊肉包子、紅燒羊肉、烤全羊……等一幹菜名中間,艱難地選擇了幾道不含羊肉的開胃小菜:
“交了罰金,這事算過去了,目前住在别墅裡。我已經派人看着她,不讓她……重操舊業了。”
說到這裡,他眼神暗沉,感到一股難以啟齒的恥辱。
他不該直言告訴她,可他又忍不住想知道——
她會怎麼看他?
林星定定地望着他強作雲淡風輕的側臉,沒表态。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需要她這個外人來隔靴搔癢地安慰。
服務員來上冷盤了,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
祁洛拿起筷子,轉移了話題:
“吃吧。”
林星剛咬了幾口海帶卷,就見一個個盤子被源源不斷地端上來,驚愕不已:
“我,我沒點這麼多啊。”
為什麼搞得像斷頭飯一樣。
“我點的。”祁洛把面前的盤子又往她那裡推了推,強忍住鑽入鼻腔的腥膻味,盡量平和道,“你不知道喜歡什麼,就每樣都試試。”
林星硬着頭皮看向滿滿一桌菜,小心翼翼問:
“吃不完可以打包嗎?”
祁洛動作一頓,像是從來沒見過這種操作——以他的生活水平,确實不存在打包這種陌生詞彙。
在他的認知裡,這樣做,會被周圍人恥笑。
吃剩的珍馐會去哪裡,喝不完的名酒會去哪裡,根本不在他們這種人的考慮範圍之内。
他不知怎的,想起了她把食堂的剩飯打包,去喂樓下流浪貓的事情。
明明對貓毛過敏,卻還牽挂着那些小生命。
自己天天吃最便宜的食堂套餐,可還是把工資省下來給流浪貓做絕育,不叫母貓受無節制的生育之苦,也不叫新的流浪兒無辜被帶到這個世界上受罪。
那些叫嚣着野貓擾民、捉鳥,數量激增、破壞生态的人,選擇了在公共場所下毒、撲殺流浪貓。
而林星,則選擇了用自己的微薄力量,盡力地投喂與絕育,叫人與貓之間的平衡崩壞得不要那麼快。
同樣是人,天差地别。
仔細想來,林星好像對所有生命都抱有一種純粹的尊重和熱愛。
她那麼好。
他過去卻對她那麼壞。
心口蓦然一軟,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都可以。不過就算打包帶回去,我們兩個也吃不了多少,可能會放到壞。”
“那,我能不能請艾薩克哥哥過來一起吃?”
林星終于圖窮匕見。
打包是假,确認艾薩克安危是真。
難道她真的以為他會對艾薩克出手不成!?
祁洛剛變得有些柔和的表情,重又冷硬起來,那撓他心窩的貓爪子,突然之間叫他鮮血淋漓。
祁洛握着的筷子幾乎要被掰斷,但他一絲一毫也沒在林星面前表露,面上甚至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你和他關系很好嗎?”
林星談到這個話題,便不自覺地露出微笑,連祁洛輕微的異常都未曾察覺:
“我想起來一點以前的事情,我在青山市的時候,他就住在我家隔壁,而且也是他教的我寫字。他雖然脾氣不好,但真的很講義氣,我被欺負,都是他出頭幫我打架。不過那都是很小的時候了,他告訴我,在我媽媽去世之後,我就不見了,從此斷了聯系。”
祁洛幾乎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了。
是艾薩克教的她寫字。
原來第一個教她寫字的人,不是他。
微微阖了阖眼,祁洛穩住聲線,沒有回答她,而是選擇了另一個不會讓他心梗、并且能重新拾回自信的選項:
“誰欺負過你?名單給我。”
林星看了他三秒,突然噗嗤一笑:
“幹什麼?替我報仇?”
本以為是玩笑話,誰知他卻認真回答:
“對。”
“不必啦。”林星歪頭認真想了想,“在青山市,揍人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真的認識對方。而且我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就連艾薩克哥哥的事,也是隻記得一點點,所以給不了你名單。”
祁洛心口突然一松,像是被判了死緩的囚犯,突然聽說死緩改無期。
無期也好。
暫時,是無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