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家長和叫領導,永遠是讓人社死得最快的方法之一。
陸覺看着外面這場鬧劇,跟祁洛一樣,沒有替她解圍的意思,搖搖頭,歎道:
“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都考進來了,怎麼還把偷東西的習慣帶到這兒來,而且偷點什麼不好,偷剩飯……也是沒志氣。”
祁洛不動如山地嗯了一聲,站起身,陸覺奇道:
“你要幫她?”
“吃完了。走吧。”
祁洛将餐盤放在回收處,向外走去。
剛才林星蹲在走廊裡吃飯的時候,還是惶恐早了——她難堪于被他看到了最狼狽的時候,殊不知沒有最狼狽,隻有更狼狽。
身披白色軍裝的男人自包廂中走出來時,林星眼裡下意識有了光,剛想開口向他求救,又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先不提他對自己有百般厭惡,如今恰逢她“偷竊”被抓包,正是名聲和臉面一起掃地之時,他不會多管閑事的。
她有自知之明。
祁洛果然沒有再看她一眼,二人隔着圍觀的人群,連對視都不曾有。
他從人群外圍繞過,如一陣清風拂袖而去,不沾染一絲是非。
林星被人按在桌上壓得生疼時不難過,紅桶裡的剩飯被打翻時不難過,當着衆人的面被污蔑羞辱時不難過。
看着祁洛遠去的背影時……
也不難過。
她悶悶地想,别難過。
他不管自己,是應該的。
他隻是忘記了。
如果是過去的那個祁洛,一定會幫她的。
她隻覺得被擒住的胳膊鑽心地疼。
好疼啊,想哭,但哭沒有用處。
隻會讓想看她笑話的人得償所願。
祁洛走後,艾瑪接到電話匆匆趕來,從食堂領走了林星。
她低着頭,一路恹恹地走在艾瑪身後。
對方沒有訓斥她,隻是在回到辦公室後,輕描淡寫地問了句:
“為什麼要從食堂拿剩飯?是錢不夠嗎?需要預支下個月的工資嗎?”
林星蓦然擡頭,嘴唇顫了顫。
艾瑪用的詞是“拿”,而不是“偷”。
一個字的改動,就足以證明對方心中的天平,偏向哪一方。
她喉頭梗塞,半晌,才小聲道:
“是拿來喂樓下小貓的。”
艾瑪啞然失笑。
因為自己長在貧民窟,所以看到同樣流浪的可憐蟲,就想接濟一手嗎?
“那你努力工作。”艾瑪推給她一張任命書,“做我的助理,工資翻倍,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買飯喂貓了。”
林星被巨大的餡餅砸中,暈乎乎地“啊?”了一聲,嘴角已經忍不住地咧向兩邊。
“别得意得太早,這是我綜合觀察你的工作能力,考察認為适合你的崗位,但你要是表現太差,我還是會把你打發回去打雜。”
艾瑪說着點了點桌面,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
林星趕緊抱住任命書:“不會辜負艾瑪姐的期望!”
她暈乎乎了一會兒,又亮着眼睛問:
“艾瑪姐,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啊!”
艾瑪依然不苟言笑,抱臂冷聲道:
“我這是投資,你做好準備給我當牛做馬吧。”
“好哒!”
林星還在開心得飄飄然,那邊吃完午飯準備下樓回部隊的祁洛,已經走到了行政樓下。
“祁哥,我記得咱們昨天的晚飯,是不是有蒸鲫魚來着?”陸覺突然問。
祁洛皺眉,薄唇不耐煩地輕啟:“誰會記那個。”
下一刻,順着陸覺的手指望過去,看到路邊綠化帶的灌木叢前,擺着兩個顔色喜慶的塑料盆。
一個裡面裝着被啃得隻剩骨架的幾條鲫魚,一個裡面裝着清水,上頭還滴溜溜飄着幾片常青樹葉。
兩隻雜毛貓看到他們,嗖地蹿進灌木叢,消失不見。
祁洛定定地看着那兩隻盆,很确定不久前還沒有。
至少,林星入職前,沒有。
長久的沉默讓陸覺有點兒慌,他試探性催促:
“祁哥?下午還有訓練,走吧,回去先休息會兒。”
“……嗯。”
祁洛收回目光,邁開長腿,向着相反的方向,離去了。
現在他知道,她偷剩飯剩菜是為了什麼了。
動機不算壞,但一旦威脅到别人的利益,就顯得愚不可及。
除去“走後門進戰後清點部”這樣令他背黑鍋的流言,她的罪狀又多了一條。
“偷竊”,以及,“愚蠢”。
而偷東西這條罪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久到林星已經“死去”,一整個飛行器上的乘客都被燒成了焦炭,他毫無希望地等待DNA鑒定結果出來的那幾天裡——
心煩意亂的他,不知不覺來到了食堂。
視線不自覺地向消防通道前的走廊瞥去,長久地停留在那裡。
直到如今他才肯承認,三年前的那個尋常午間,當女孩蹲在那裡,鼓着腮幫子看他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登不上台面”、“沒有規矩”、“不成體統”……
而是——
有點可愛。
後知後覺的鈍痛淩遲着他,他卻像個愚鈍的木頭,困惑地思考着:
好奇怪啊。
他怎麼會把三年前的一個平常的瞬間,記在心上那麼久呢?
身後忽然有人叫住他:
“祁少校。”
他轉過身,是個面生的中年婦女,腰上還套着圍裙,應該是食堂的工作人員。
那婦女笑盈盈地問他:
“林星那姑娘怎麼好幾天都沒來吃飯呀?她生病了嗎?”
祁洛開口才覺聲音喑啞:
“她……有點事,你要找她嗎?”
婦女擺擺手:“不是,就是想問問她,什麼時候來上班,我們這幾天飯菜都有給她留着的。”
“留……?”
“是啊,上頭那個後勤部的馬修不是因為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内退了嗎?那之後新來的領導人挺好的,允許我們把剩菜帶走,林星就每天中午都來拿一點。我們之前因為怕被馬修說,都不敢給她留咧,還害得她被人說偷東西,挺過意不去的。”
婦女絮絮叨叨,想到哪裡說到哪裡,祁洛聽得有些吃力,但還是拼湊出了真相。
“所以當年,不是她偷飯菜,而是你們主動留給她的,隻是馬修和那個廚師是親戚,見不得有人把剩飯剩菜帶走——”
祁洛隻覺得窒息。
此時不是飯點,食堂裡空蕩蕩的,隻有後廚幾個備菜的員工忙忙碌碌。
祁洛站在窗明幾淨的食堂裡,清晰地記得,當初林星是怎麼被按在其中一張桌上,孤立無援的。
瘦小的廚師得意洋洋地破口大罵。
圍觀群衆冷漠且置身事外地指責。
而他,像從衣服上撣掉一粒塵埃一般,将她撣在了身後。
世界空蕩蕩,日光明媚。
那些無法修改的過往,裹挾着荒風,從他心口呼嘯而去,毫無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