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時的祁洛,隻當她在祁父面前作秀,将一句敷衍的關心,拿來粉飾出一個關心兒子的溫柔母親的角色。
當時隻道是尋常呢。
現在想來,竟有種穿越時空,正中他眉心的宿命感——
祁洛想,也許自己就此“死去”,對所有人都好。
他努力了這麼多年,卻依然被毫不猶豫地抛棄了。
這與狗屁的心理承受能力無關。
他隻是累了。
媽媽,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十三歲的祁洛,垂眸看向縮在牆角陪他一起等人的女孩。
不可能會有人來了。
林星的睫毛上落了雪,又被體溫捂化,濕漉漉地挂在卷翹睫毛上,晶瑩剔透,要掉不掉的樣子。
她昨晚一夜沒睡,沒精打采的,腦子嗡嗡響,想閉眼,又被凍得睡不安穩,沒注意大屏幕上在放什麼。
祁洛踩着嘎吱嘎吱的積雪,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拉過她凍得僵硬的手,摘下灰色厚兔毛手套,替她套上。
手套太大,挂在她手上,五指前端還有一小截頂不到頭。
裡面暖融融的,還帶着他的溫度。
林星茫然:
“你做什麼?”
他低頭替她撫平手套上的褶皺,鄭重得好像在做這輩子最後一件事:
“我身上沒有錢。這個手套,抵你的醫藥費。别讨價還價,多了也沒有了。”
真是諷刺,不久前才允諾過五百萬星币的闊少,如今摸遍全身上下,能拿得出手的,也隻有一對手套了。
他做完這一切,要起身的那一刻,被林星一把拉住胳膊,拽得不由彎下腰去。
她一掃剛才的昏昏欲睡,擡眼認真打量着他,神情和他剛才一樣專注。
半晌,才問:
“你哭什麼?”
祁洛指了指她睫毛上融化的雪:
“那你哭什麼?”
“……”林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摘下一隻手套,又給他套上,“這兒晚上更冷,你套上,輪流戴,至少明早不會凍到截肢。”
祁洛沒見過這種戴法,即使心情低落,也不免感到好笑:“這麼好心?怎麼還給自己留了一隻?”
“你給我了,就是我的。現在是我好心分你一半,叫你沒那麼凄慘。”林星接受得相當坦然,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神色,“今晚接你的人看樣子不會來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回南北通風的橋洞底下?”
“……我,我至少還有一床被子,咱們分着蓋,總能熬過去的。”林星不知出于什麼目的,又認真強調了一遍,“總能熬過去的。”
她能看到祁洛眼底的動搖和脆弱。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但她不可能對此無動于衷。
因為這個人的眼神在說——
救救我。
她不是許願池裡的王八。
面前的這個人才是她的王八,還是金色的。
可她不介意拉他一把。
看在金色王八的份上。
她功利,貧窮,庸碌,作為下等公民,在青山市這個泥潭裡打滾。
可那又如何?
她也有一顆會跳動的溫暖心髒。
和上等人沒什麼不同。
二人此時距離極近。
祁洛俯下身,一隻胳膊被她拽着,另一隻胳膊為了保持平衡,撐在了她臉側牆上,二人說話呼吸時呼出的霧氣相互交纏,氤氲了對方神色。
林星不避不讓地與他對視,擡起右手,拇指指腹拭去他眼角晶瑩。
霧是熱的,她的手是冷的,指腹拂過眼角時,輕如鴻毛,指尖沾了不明液體,晶瑩透亮。
林星将拇指放在嘴邊,小貓一樣舔了一口,眸中浮現出猜想得以驗證的狡黠:
“鹹的。你明明哭了。”
他失語,盯着女孩一張一合的唇,忘了呼吸。
她的唇形很漂亮,唇角上翹,總是笑盈盈的模樣。
剛剛伸出來的舌頭顔色比唇色要深,看上去柔軟濕滑。
要命的是,女孩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一般,溫聲安撫他:
“别哭啦,你是不是肚子餓了?我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祁洛嘴角抽了抽:
“你覺得我是餓肚子就哭的嬰兒?”
林星眉眼彎彎:
“那你告訴我,你哭什麼?”
“我沒哭!”
看着女孩似笑非笑的神情,祁洛一把甩開她的手,直起身拉開距離,帶了些惱羞成怒的意味。
林星伸手去拉他,他蹬蹬後退。
女孩無奈道:
“麻煩你拉我一下,我腿蹲麻啦。”
祁洛這才上前來,用戴着手套的手,将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林星站穩,龇牙咧嘴了一陣,緩過來後,擡頭看他,小大人一樣拍了拍他的發頂:
“小可憐,長這麼大,沒餓過肚子吧?”
祁洛冷着臉:“關你什麼事。”
“可不能讓我的貴客挨餓呀。我去搞點晚飯給你,你先回橋洞底下等我,好不好?”她像是怕他走掉一般,強調道,“很快就回來,你一定要等我。”
“……你這個搞字,是合法的搞嗎?”
頭頂積雲低沉,雪花胡亂飛舞。
女孩沒有回答,隻是淺淺一笑,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沐浴在風雪裡。
祁洛看着她單薄肩頭和發頂落的雪,鬼使神差地邁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