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揚五月帶我去了深潛池。
她穿着潛水服站在我的面前,仔細教我設備該怎麼正确使用,以确保我不會到了水下後應激到昏厥。
我說我好歹在海軍待了那麼多年,不至于這麼脆弱。
但她充耳不聞,一遍遍對着我提問,問她手裡拿着的這根管子作用是什麼。
我捧起她的臉,“要不我們不帶氧罐,先跳下去試試吧。”
傅之揚眨眨眼,“你确定?”
“确定。”
她頭發在沖涼時被打濕,水痕沿着發梢和臉頰不斷滴落,我伸手擦幹她的眼睛。
希望她看到我的時候,能記住我的模樣。
傅之揚搖頭,“怕水本來就不能下水的,你要是不想帶罐,我們就去小池子。”
她口中的小池子是剛開始學習專業的新兵使用的池,深度四米,用來做開放水域前的平靜水域培訓。這培訓池不小,但對傅之揚來說卻可以不用帶任何裝備自由縱橫,所以它在嘴巴裡變成了小池子。
我被她逗笑了,“行。”
傅之揚神色擔憂,“你得給我保證下去以後不許松開救援繩。”
“要是不小心松開了呢?”
傅之揚慌張的推開我,“你害怕水就不要去嘗試了,你自己是心理醫生,脫敏訓練很容易造成心理困境你不清楚嗎?”
我知道,她努力在維持崩塌的零界點,她希望不把自身恐懼感感染給我,以防導緻我在她詢問書上寫下:該潛水員需重修自救解潛壓力的課程。
“嗯,暴露治療在前期确實難以堅持。”
我慢吞吞的往小池子旁邊走,探身去看池底,并不斷重複地建設心理防線,“但挺一挺就好了,它并不可怕。”
她緊張我赤腳站在池邊,跑來我身旁,“萬一你水面意識很差,操作失誤了怎麼辦?你一會耳壓很痛怎麼辦?萬一我救不到你怎麼辦?……方棠這可不是開玩笑。”
我探出一隻腳,試了下池水的溫度。
嗯,正适宜。
“我後悔了。”
傅之揚拉着我胳膊不斷後退,腿腳看起來不利落,一深一淺像是陷入淤泥。
“你不要試了,我們去吃飯吧,我餓了。”
很顯然她想逃離我特意安排的暴露治療。
我拿起手術刀為它設計了新的手術方案,但其實比起療愈,我更想餐食。
所以我承認,此刻貪心在作祟。
我想,如果我能在她心髒上紮蝴蝶結就好了。
那樣它,便是我送出去的第一份新生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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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随後跳入水中。入水的姿勢雖然不太自然,但我肯定絕不是獻祭。
沉溺。
這個中文詞彙聽起來就有沉醉感,帶着濃烈藝術色彩,是文人妙語。但有誰會真的跳進大海裡,任憑口鼻被液體堵死,肺裡的氧氣不斷的被消耗,單薄無助的身體會隻能掙紮、撲騰。
你甘願做那個主動方,主動獻出,可一旦沒有其他能量及時介入,那感覺變會滾成巨大的雪球,你又被動地剝奪。
沉溺在心理學有很多解讀。
當然它在神學界也時常被人拿出來讨論,沉溺是享受之罪。但不論是什麼學家賦予這個詞語意義時,總會扯上另外一個詞———欲罷不能。
而欲罷不能的本質,是自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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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聽見氣泡漫過耳朵,密不透風的籠罩着我,很黑,這裡伸手不見五指,傅之揚還沒決定好跳下來救我,所以我隻好靜下心去,不要讓慌張的動作引起身體上浮。
畢竟人體有浮力,我不能還沒等傅之揚來救,就自動飄起來。如果真是這樣就有些太令人社死。
我閉着眼,聽心髒猛烈撞擊,任憑肺部的氧氣火辣辣地灼燒,我的喉嚨迫切的渴望氧氣。
我被擊落在冥河,恐懼立馬現身說法。我聽見内心發出的了孱弱的聲響。它們絮絮叨叨、神經質、特有的意向是被激發出來情結。
情結總支配着人。
于是它灌滿了我的口鼻。
很清脆的撲通聲在我頭頂炸開,像是春節窗戶外我特意算好的煙花的升空時間,是我留住傅之揚的方式。如今在水裡,我又一次精準算好她降落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