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的是惰性氣體與氧氣的混合空氣,那是會溶解在肌肉神經裡的氣體,會令人麻痹,會給她解決肺部的需求。
但隻要上岸減壓操作不當,她的身體就會爆炸。
砰——
我在減壓艙内見過傅之揚。
那是我第一次随海軍部隊來實驗基地給訓練員做心理疏導,她當時正在訓練,不在我的負責名單上。
但我通過減壓艙窗,看到了她跪倒在地的樣子。
她當時好憔悴,好像擱淺的深海魚。
一口大氣喘不上來,減壓導緻的腦迷幻讓她快要暈厥,她雙手撐在牆壁上,皺着眉等待操作員的淩遲。
别看她表演的好痛苦。
可我觀察到了她的享受。
我問實驗基地的負責人她是誰。
負責人告訴我,這是國家打撈局來的第一位女飽和員,曾是國家深潛隊的,為國拿過世界冠軍,替公安系統完成過多次撈救任務,還給替央視拍過深海記錄片。
我笑着問她多少歲,看着不大怎麼什麼活都做過。
負責人豎起大拇指,回答我不到三十。
隻是現在再擡頭去瞧她,傅之揚不像三十,目光麻木,看起來狀态如同七老八十。
“我月底有實驗作業,我需要回去。”
傅之揚妥協的改口了,她把後天不下海會死掉的期限拉高了。但她看我的神情不夠真誠,想表演正在戒斷的瘾君子。
我拿着水杯走回辦公桌,拉開抽屜拿出一份報告。
“這是隊醫轉給我的,你有「慢性減壓病」,自己瞧過了?”我挑挑眉,終于和她達成公平對話模式,讓我感覺穩操勝卷。
傅之揚咬牙切齒的質問我,“這不是我們的職業病嗎?哪個隊員沒有?”
“你說的對。”我見她根本不想看,于是默默收走了這份報告。
傅之揚深呼吸,沉着口氣與我商量,“所以月底放我下海行嗎?”
深呼吸對于一個飽和員來說更像對陸地的貪婪,但我在她身上沒打量出來,我在這句話裡又一次聽出了命令的成分。
于是我開始産生了懷疑,她隻是把我當成簽字的醫生。
她對我的出現,似乎有記憶上的有偏差。
我們對話這麼久了,她都沒為甲闆上發生的事感到道歉,可是她進門第一句話分明說的是:怎麼是你。
我轉而提醒道:“你還記得那天在甲闆上發生的事嗎?”
“什麼甲闆?”
我反應過來,原來她不是隻忘了我的名字,“沒什麼。”
“我不太喜歡和人在溝通時打啞謎,到底是什麼甲闆,發生了什麼事?”
傅之揚走到我對面,眯着眼用朦胧又無措的眼神看向我。
還沒等我開口,她又撓撓頭,尴尬的向後撤了半步。
她伸出手指指向我,一個目的性很強的動作,磕磕絆絆的好像是在回憶,“哦…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
我讨厭别人指尖比劃我,人會下意識将雙手抱在胸防禦,“哪個?”
她終于漏出一絲笑容,像是為丢失的記憶特意擠出來的,又或者是為了早點下海而故意讨好我,“你是那個艦長的女兒!!”
我嗤笑一聲,為被冠父姓而感到鄙夷。
但她說的沒錯,“那艘軍艦的艦長是我父親。”
“早說嘛方醫生!不不不,不對。”傅之揚笑着,随後嚴肅朝我打了個敬禮,“方軍醫。”
我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下,開口強調道:“我已經退伍了,現在是救撈局的隊醫。”
“既然在甲闆上見過,咱們就是老交情了。”她兩手撐在桌面上,情緒轉換的如此之快,“哎呦!!!!!放我下海。”
她說的是見過,而不是吻過。
有雙手捏起了我的神經,身體感到一陣攪擾。像是當年努力治療深海恐懼症時,我在遊泳館努力脫敏的樣子。
我不信她會忘記,“你酗酒嗎?”
“我們這個工作不讓喝酒。”
“那你酒量如何?”
“中規中矩,所以這些問題和我下海有什麼關系?”
她心裡仿佛隻能記得那片海,隻想一頭紮進去,投胎換骨,成為水分子,化為汪洋和烏有。
“看來你不記那天深夜和我說過什麼了。”
傅之揚可能是瞧見我冷淡的表情,禮貌挺直身子,“我說過什麼?”
你說。
“我把氧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