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容易對于自己僥幸得到的東西,患得患失。
特别是賀平安,對于跟花祝年成親這件事,有着清晰的自我認知。
可以說,完全靠撿漏和運氣。
他像極了在饑荒年代,盤旋在半空的秃鹫。
用穩定而恒久的耐心,等待着饑餓的人咽下最後一口氣。
然後,俯沖下去大快朵頤,啃噬着死者的血肉。
這就是他得到花祝年的全過程。
如果不是因為戰亂,如果不是她家道中落,如果不是她那時急着用錢……
賀平安心知肚明,她根本不會選擇他。
他如同患了失心瘋一般地,防着花祝年偷跑,防了三十年。
打了她三十年,也愛了她三十年。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從來,就不屬于他。
可是,賀平安是比前世的薛塵,認識花祝年還要早的。
那年她十五歲吧,跟随娘親去江南的姨媽家走親戚。
走水路,走了半個多月,一路上看遍了江南的好風光。
姨媽家也是江南的大戶。
那段日子,她和娘親過得很開心。
花朝節的那天晚上,花祝年跟姨媽家的幾個姐妹出遊,看到當街被暴打的賀平安。
旁的人都在那裡駐足觀看,隻有她帶着姐妹們很快地走開了。
賀平安在别人的拳打腳踢間,看到了那一抹匆匆而過的身影。
他惡劣地對那些打自己的人笑道:“打得好,好啊!痛快,真是痛快啊!今天打不死你爺爺,明天爺爺就要打死你了!”
說完,跟她們一起出來的一個小妹妹,聽到那裡的聲音後,想要回頭去看,卻被她一把拉開了。
小妹妹問她:“年年,你是不是怕打架的?”
花祝年什麼話也沒說,隻是搖了搖頭。
她的性子本就有些冷淡和孤僻,不擅長講自己内心的想法。
同行之中的一個姐姐,倒是很了解花祝年的想法:“當街打人,是很侮辱人的。那麼多人在那裡看熱鬧,卻沒有一個上前幫忙的。年年是怕那個人尴尬,才不讓我們湊過去看的。從常理上講,在别人落魄至極的時候,身穿華服佩戴美玉的人,應該主動避讓。”
“啊?為什麼是我們避讓?不過是看個熱鬧嘛。”
姐姐笑着拍了一下小妹妹的頭:“對方在忍受屈辱和痛苦,你卻在那裡興高采烈地叫好,把人家當成什麼了?”
說完又看向花祝年:“年年,我說得對不對?”
花祝年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她的确不喜歡看人被當街暴打。
這是很折辱人的事。
還有那些在一旁觀看的人,如果沒有能力去幫扶,那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在加害。
花祝年對這些事,一向是避讓的。
那晚,十八歲的街頭混混賀平安竭盡全力,除了最初的驚鴻一瞥之外,再沒能換來那個小美人兒的一點目光。
他也的确快被人打死了,半死不活地躺在街上,看着人們擡着花神像提燈巡遊。
花神像高高在上,受人供奉,卻不曾低頭看他一眼。
可是,那位小美人兒,卻是那樣地垂憐過他。
哪怕隻是一眼,就匆匆走過。
所有人都在拜花神,可他仰躺在地上,隻想拜她。
賀平安咬牙翻了個身,掙紮着爬起來,朝着花祝年離開的方向,五體投地地拜了一下。
他本來就被打得很重,方才的跪拜也不過是回光返照,拜完直接趴地上不動了。
一個小厮過來,将他晃醒。
賀平安睜開眼睛,一袋錢放到了他的面前。
“我家主子賞你的。”
賀平安咧開嘴角,笑了一下:“你家主子是誰?”
“管那麼多幹嘛!賞你就拿着。今兒個算你命好,要是換了平日裡,那就是死了爛在街上都沒人管。”
後來,那些錢他一分都沒花,既沒有去看病拿藥,也沒有用來做些什麼事。
賀平安像個乞丐一樣,在街上躺了半個月。
觀察着來來往往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又看到了那個小厮。
還有,那位小美人兒……
沒有人能理解他當時的心情。
就像,他在夜深的時刻,一直在仰望天上的星星,終于有一天那顆星星墜落在他懷裡。
讓他有了擁有她的可能。
後來,花祝年和娘親走親戚結束,要回去了。
賀平安聽說後,找了個船工的營生,跟着她家的船,一路北上。
他像個跟蹤狂一樣,瘋狂地打探着消息。
可惜,之後即便是他知道她是花府的人,他們之間也再沒什麼交集。
賀平安甚至去試過去花家做小厮,可是因為沒有戶籍,第一關就被篩選下去了。
他是個遊民,是個混混,是這個世道上,最沒身份沒地位的人。
好在,趕上了亂世。
亂世是最适合混混生存的。
他落草為寇,成了匪徒。一路走南闖北,殺人越貨,什麼髒事兒都幹。
可唯獨,不劫花家的。不僅不劫,他還跟各路兄弟打招呼,要是遇上了花老爺,應付一下,象征性地拿點東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