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羿的眼睛裡,有一種支離破碎的脆弱感。
花祝年意識到他沒死後,突然抱住他放聲大哭。
“後生啊,大娘對不起你,你沒死真是太好啦!嗚嗚嗚,吓死大娘了。大娘差點就成殺人兇手了。”
衡羿是想舍下這副皮囊,回歸到天上的。
因為,在得知真相後,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再面對人間的衆生,還有他的小信徒。
他任由那個江湖騙子,将他裝進袋子裡,沉入海底。
如果他的小信徒不再來尋他,他是準備不再見她的。
巨大的愧疚感,幾乎要将他壓垮。
他們之間原是有緣分的,隻是被他給毀掉了。
在每一次蒼生與她的抉擇中,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她。
他甚至是在自己死後,才意識到,她喜歡他。
衡羿是掌管三界的神,而他所犯下的錯誤,已然無法彌補。
因為愧對這個世間,他本來想回到天上,一直逃避下去的。反正,以前他不知道這些事的時候,日子不也是照常過麼?
可是,他的小信徒哭着來找他了。小信徒犯下錯誤後勇于承擔,他想自己也應該如此。
衡羿看着在自己懷裡痛哭的花祝年,忍不住用手拍了拍她的頭。
“花大娘,我這是,怎麼了?”
花祝年從衡羿懷裡退出來,直接趴地上,給他磕了三個頭。
“我一時迷信,聽了老姐妹兒的話,把你當成山裡來的狐狸精了!本來,隻是想找個高人,把你給收服了,讓你别來害我。沒想到,高人是個謀财害命的。他覺得你獨自遠行,無依無靠地,就想把你給弄死。”
花祝年越說越愧疚,她扇了自己兩巴掌。
衡羿連忙抓住了她的手:“花大娘,這不怪你。我、我本來,就是來路不明的。你擔心也很正常。”
花祝年哭着搖頭:“可是,我差點害死你。你爹娘要是知道你經曆了這樣的事,該有多心疼啊。我真是罪孽深重!”
衡羿蓦地想起了花祝年的家人。
如果她的爹娘還活着,一定不會看她落魄至此。
花家有的是錢,從小就給花祝年,準備了一個很大的書房。
裡面都是花老爺,從各地搜羅來的藏書,雖然他一直催着花祝年出嫁,可是書本卻從未斷過她的。
上到治國平亂方略,下到各地水利樞紐,都能在花家的書房裡找到。
花祝年年輕的時候,看書是很雜的,從來不拘泥于詩詞。
月老為他挑選的人沒有錯。如果當初他沒有改變人生軌迹的話,花祝年很适合做他的皇後。
可她現在,被世道摧殘的,隻是一個迷信又愚昧的山野村婦。
還總是被人騙。
他的小信徒變成這樣,全是拜他所賜。
衡羿憐惜地将花祝年抱進懷裡:“花大娘,我們去報官吧。”
花祝年愣了一下,急聲說道:“不,不行的。那樣——”
衡羿以為她是害怕自己被抓進去,連忙安撫她:“你放心,這事與你無關,你是被欺騙的人,他們才是殺人兇手。”
花祝年再次從衡羿懷裡退出來:“後生,大娘求求你,這件事兒,咱們别、别報官,行嗎?”
“為什麼?”
“我那位老姐妹兒,也是個可憐人。四十歲來老來得子,結果孩子生下來身體弱,需要常年吃藥續命,這回可能是湊不夠藥錢,沒辦法才來坑我的。要是報官的話,不僅那個高人要坐牢,連我的老姐妹兒也要坐牢了。她家的男人,不怎麼管事,也不會照顧孩子。要是沒了她,那孩子活不長的。”
花祝年的眼睛,像澄澈的秋水,給人一種濃厚的仁慈感。
衡羿問她:“那他們要是再害人呢?”
“我帶着你,大搖大擺地去找他們,他們心裡應該就有數了。我們跟他們說好,讓他們别再來害人了。要是再發現他們行騙,我們就直接去告官!”
盡管衡羿對此不抱希望,可還是答應了花祝年。
隻是他們剛想離開海邊,一群打撈他的人,就圍了過來。
“不是說,打撈上來後,重重有賞嗎?賞呢?”
花祝年尴尬地請求道:“能不能,先欠着?”
幾個光着膀子,頭發上還在滴水的男人,朝着她走了過來。
“這位大娘,我們幾個後生,可是拿命換錢的,你怎麼好意思說欠啊?你沒錢是吧,沒錢就先扣下你,讓你男人拿錢贖你!”
衡羿看了看周圍的這幾個人,按照人頭數,摸出了七錠銀子,雙手遞到了他們手裡。
“多謝各位大哥相救。”
那幾個大哥都是粗人,大大咧咧地說道:“嗐,沒想救你,我們就是打撈屍體的。這是你命大!後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待那些人離開後,花祝年擔憂地看了看衡羿:“後生,你哪兒來的錢啊?我聽那個高人說,他把你扔海裡的時候,搜過你的身,沒搜出什麼來。”
“出來前,娘告訴我,銀子不要放口袋裡,給我貼身縫在了裡衣裡。”
花祝年想到了自己的三個兒子,眼淚唰地一下,湧了出來。
她的兒子外出時,她也會在他們的衣服裡,縫制銀兩。
後來,他們都戰死了。衣服裡的銀兩,還是沒有花出去,他們都把那個當做念想。
在外面想家了,就摸一摸娘縫制的碎銀子。
衡羿心疼地擦去花祝年臉上的淚水:“花大娘,我們先去找那兩個人吧。我看這天氣,待會兒,可能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