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将軍,從一開始,就是與旁人不同的。
不會無節制地殺戮,在刀鋒之上裹了一層溫柔的神性。
無論對待好人還是壞人,亦或是對待年輕人還是老年人,都是一視同仁的。
那時,是他前去參軍的路上,就算日後他當不成将軍,也是很好很好的少年。
衡羿不自覺地落了一顆淚滴。
他伸手接住,擡頭看了看天,天空變得有些陰郁。
隻好努力地調理着自己的心情。
這是他第一次和他的小信徒逛集市,希望天氣可以溫和晴朗一些。
衡羿轉過身,對小信徒說道:“隻是這樣,就足以讓人惦念這麼多年了嗎?那你還真是沒見過世面呢。”
花祝年深呼吸了一口氣:“後生,你好好走你的路,幹什麼侮辱我的将軍?”
衡羿笑了笑:“你的這位将軍,我是聽家人講過的。聽說,他在家鄉嗜血好殺,曾經上過斷頭台,被鄉親們扔臭雞蛋,他的爹娘在台下哭成一團,鄉親們把對他的仇恨,轉移到他爹娘身上。臭雞蛋将他爹的腦袋砸破,他娘的發髻被打得淩亂。他們在為生了他這樣的兒子,而自責忏悔,覺得對不起所有人。”
“或許,你的将軍,是親身經曆過這些,才不想把這種痛苦轉嫁于他人。這并不是說明他溫柔有人性,隻是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對家中的爹娘心中有愧而已。”
衡羿一直試圖讓花祝年感到幻滅。
因為,曾經的那一世,和其他的百千萬世,并沒有什麼不同
他的身上,從未出現過神性。
他不想他的小信徒,始終都這樣迷信。
迷信了一輩子,卻從未真正的了解過一個人。
她所迷信的,不過是幻想中的他。
花祝年上前踹了他一腳,結果衡羿紋絲不動,她自己卻被頂倒了。
她可是個五十歲的老太太啊!
花祝年當場發動攻勢,躺地上不再挪攤了。
她的老姐妹兒瞬間秒懂,指着衡羿就罵:“嘿,我說你這個沒心肝的後生,怎麼把老太太撞倒了,都不帶扶起來的?”
衡羿覺得詫異又好笑。
其實,他是見過很多老太太訛人的。
但沒想到,自己會被小信徒訛。剛剛他确實有些生氣,才沒有作勢摔倒哄着她玩。
可是他并沒有回擊多少力氣,就隻是站在原地不動。按理說,他的小信徒應該不至于被他頂倒。
花祝年在地上撒潑打滾道:“哎呦,天殺的後生,一言不合就欺負老年人啊!我好心讓你住在我家,不知道怎麼惹到你了,上來就對我拳打腳踢的。哎呦,痛死我了。”
陽光照在花祝年的頭發上。
灰白色的發絲,閃着刺目的銀光。
她臉上要哭不哭的表情,看起來很是可愛。
衡羿什麼氣都沒有了,隻顧着溫和地盯着她看。
隻是這在花祝年眼中,更像是冷漠地嘲諷。
她開始加大力度地在地上滾來滾去,因為滾的時候,腳蹬地太過用力,鞋子沒來得及跟上,以至于布鞋都被滾掉了。
衡羿看到她水腫的腳。
在床上躺太久的話,就是很容易水腫的。
再加上花祝年,本來就是風燭殘年,身體機能不算好,腳腫得尤為厲害。
之前在家裡的時候,她被門檻絆了一下,就已經有些行動不便了。
那時候,他就該意識到的。
他的小信徒,身體腫了,不舒服,可還是要陪他來集市買東西。
花祝年撒潑把鞋子撒掉,也并不覺得害羞。
害羞這兩個字,已經在很多年前,就和她沒有關系了。
她早已經出賣了靈魂和尊嚴,為了更重要的東西。
周圍聚集起來的人,越來越多。
在花祝年老姐妹兒的号召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
那些聲音明明很是嘈雜,可衡羿此刻卻什麼都聽不到,隻聽得到花祝年喋喋不休的咒罵。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并不是為了摔倒這件事而罵他。
罵挺髒的真正原因,還是他侮辱了她的将軍,或者說,僅僅是将她的将軍拉下凡塵,就已經讓她感到不悅。
她為了一座精神寄托的泥像,來侮辱真實存在于身邊的神。
他的小信徒,好可憐。
衡羿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幫她穿鞋,卻被她一腳踹開。
花祝年起身,坐到地上,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子:“穿鞋就不必了,給老娘道歉!”
衡羿低聲道:“對不起,小信徒。”
花祝年皺眉:“你喊我什麼?怎麼沒大沒小的!喊我花大娘。”
“對不起,花大娘。”
花祝年拍了拍他的肩,湊到他耳邊說道:“後生,還要跟我的将軍道歉!”
衡羿猜的沒錯,她鬧這麼一通,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的将軍。
隻是不能當衆把将軍擡出來,她甯可把自己渲染成一個蠻橫老太,也要為她的将軍讨一句道歉。
衡羿微微偏過頭,湊到花祝年耳畔,花祝年此刻,并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對勁。
下一秒,聽他說道:“為了那個人,值得你這樣做嗎?他算什麼東西?要你這樣記挂在心裡,把自己毀得面目全非。”
花祝年一巴掌抽了過去:“道歉!”
衡羿摸着自己被打的臉,忽地冷笑了一下,對着他的小信徒說道:“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的将軍,更不應該侮辱你的信仰。”
花祝年其實是個很好哄的人。
她隻是對将軍有一種極端的偏執感,不允許任何人侮辱。
可隻要對方道歉後,她就會瞬間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