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祝年離開後,她的那群老姐妹兒,坐在流水席前嘲笑她。
“她的将軍要是能護住她啊,她就不至于天天被家裡男人打了!”
“剛剛她啃肘子的時候,我還看到她胳膊上有傷呢,紫紅色的。”
“啧啧,我家遠房親戚是個讀書人,他跟我說,都是些沒讀過書的絕望百姓,才會迷信這種東西。他就從來不信這些。”
不知道是不是這話說得太傲慢的緣故。
其中一個老姐妹兒笑道:“不信好說啊,把他喊過來,讓老花罵一頓,就信了。咱們老花專罵不識五谷的讀書人!”
“可算了吧。人家寒窗苦讀呢,少影響人家讀書。”
花祝年回到家,賀平安一腳就踹上了她的胸口。
竹籃裡的飯菜灑了一地。
“老子一天天地這麼苦,這麼累,回家都吃不上你做的飯,你是不是找死?”
花祝年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哎喲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喘順了那口氣,慢慢地爬起來收拾地上的殘羹。
“五倉沒了,我剛剛去吃席,這是給你帶的飯。好肉好菜,還有半瓶酒。”
這也是花祝年剛剛為什麼,吃得那麼快的原因。
流水席雖說是吃完就走,可大家往往吃完了,還會在一起聊會兒天。
隻有她着急忙慌地吃,就是為了趕在賀平安回家之前回來。
沒想到,還是沒趕上。
這些年,隻要他回來看不見桌上的飯,就會打罵她。
她都被打怕了。
賀平安從後面踹了花祝年肥碩的屁股一腳:“老子不吃外面的剩飯,要吃你做的!給老子重新去做。”
花祝年盤腿坐在地上,抱着竹籃小聲道:“這籃子裡還有一些,扔了怪可惜的。要不你湊活湊活?”
賀平安上去甩了她一耳光:“還敢讓老子湊活?老子他媽憑什麼湊活?你湊活了嗎?你嫁給我幾十年了,你的心在我這裡一天過嗎?你這樣的老醜婦到死都不湊活,老子憑什麼要湊活着過?娶了别人剩下的女人,還要吃别人的剩飯。我呸!去,給我做飯。”
花祝年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手上的菜汁,淌了下來,灌進了袖子裡。
她擦了擦淚,從地上爬起來,準備去給賀平安做飯。
正洗菜的時候,她忽然間想到,賀平安下午還有事,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這樣想着,她加快了做飯的速度。
煙熏火燎間,一道道清淡的素菜被端上了桌。
米飯也蒸好了。
看着男人坐下來吃飯後,花祝年去外面洗了洗手。
賀平安大口往嘴裡塞米飯的時候,還不忘盯着她看。
目光像鷹一樣銳利,仿佛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花祝年洗好手,去到了一間小書房。
說是書房,其實也不過放着幾本篇幅不全的書。
還是從外面撿來的。
不過,她并不是來看書的。
房間有個衣櫃。
她打開衣櫃,從裡面搬出了将軍的泥身小像。
放到窗前曬着陽光的桌子上,跪下來虔誠拜祭着。
花祝年從布袋裡,掏出了幾個闆栗。
“這是我從山上撿的,現在正是好吃的時候,你嘗嘗呀。”
說完又從櫃子裡拿出香爐,點了幾根香。
泥身小像在光的照耀下,仿若鍍了一層金身。
花祝年跪在小像面前聊天:“今天聽說村子裡發生了件不好的事。你能不能保佑我們這些老人,能夠安享晚年呢?”
“五倉平日裡,是個很愛幹淨的人。我都不忍心想,她是怎麼在外面的野地裡,被人強迫做那種事的。那個惡賊簡直把人踐踏到了泥裡!不隻五倉,别的村裡,也有老婦人遭遇了這種事。像我們這些老婦人,到了這個年紀,是很沒有尊嚴的,也沒什麼人重視。不能生孩子了,好像就隻剩下,洗衣做飯的用處。”
“這種事,沒有人敢去報官,大家都害怕外面的那些風言風語。你幫幫我們這些老婦人吧,好嗎?我想讓那個惡賊,遭受到應有的懲罰。如果官府能知道就好了,你能不能給官府裡的人托個夢呢?報官是要錢的,你托夢比較方便些。”
“還有啊,我今天罵了一個後生。那個後生本質不壞的,就是有點多嘴多舌。但我想,被我罵後,應該改了。請你保佑他鄉試高中吧。”
一炷香點完後,花祝年拿起桌子上的闆栗:“你吃完了吧,我也嘗嘗。”
她把闆栗放在鼻尖處聞了聞:“好香。”
之後就開始哐哐地在地上砸闆栗。
好不容易把外殼砸開,都沒來得及放進嘴裡,身後就有人給了她一巴掌。
打得她腦瓜子嗡嗡的。
賀平安往她臉上啐了一口,罵罵咧咧道:“老醜婦,我說你怎麼做飯這麼快,原來又是為了拜這個破玩意兒!”
花祝年握緊了手中的闆栗,對賀平安解釋道:“不是,我是怕你下午趕不及上工。”
賀平安将她拎去了外面,扔進院中的一小方菜地裡。
開始對她拳打腳踢:“還狡辯。你什麼時候在乎過我?在你心裡,恐怕恨死我了吧!”
花祝年被打得臉埋在菜地裡不吭聲。
賀平安覺得她不講話,就是默認。
對她下手更狠了一些。
花祝年嘴裡混雜着鮮血和泥土的味道。
賀平安看見她緊攥的手,立馬半跪下來去掰開她的手。
掰了半天都沒掰開。
他氣得又往她的手上猛踹了幾腳,花祝年的手被踩得埋進泥裡。
“回來跟我一句話都沒有,整天神神叨叨地,跟你那個小泥人兒那麼多話。不知道你們在背着我聊什麼,是不是在聊什麼時候弄死我?”
花祝年終于仰起頭開口道:“你别侮辱我的将軍,他從來不做草菅人命的事。我跟他聊的,是為國為民的大事。”
賀平安大手一揮,甩了她一巴掌:“你放屁!這幾十年,你動不動就跟他聊天,哪有那麼多大事讓你們聊?他要是真的頂用,我們的三個兒子怎麼會死?”
花祝年被打得嘴裡兜不住血,流出來的血絲子拉得老長,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心虛地小聲說道:“那時候,他力量還沒那麼大。”
賀平安一腳踹到她的背上:“隻有你相信他,拜神拜魔怔了。要不是還留着你陪我睡,給我做飯,早把你這個拜邪神的瘋婆子送官了。”
花祝年趴在地上反駁道:“你不信就不信吧,我并沒有強迫你信這個。為什麼說我的将軍是邪神呢?等他封神的那天,會給我托夢的!”
那時她的塵緣也就了了,也能安心地離開這個苦難的世間。
賀平安氣得要命,左右看了看,随手抄起根燒火棍,瘋狂地掄打着地上的人。
花祝年的衣服被打破了,露出了被打的一道道血痕。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一位年輕人,站在籬笆外面,對着裡面喊道:“打擾一下。”
聲音幹淨而清透,禮貌又溫和……
以至于裡面争吵的人,壓根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