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如何比得過?
這倒是男人心裡話,容暇一笑罷了,她心裡有數,隻在嘴上不接茬不多說。
世間真情罕見,可謂稀世可歎,豈能單拿皮囊人骨比較搏殺?
說到底,真意真心絕不全然與那外貌相幹,也得存了心眼兒,計算着人的性情品性、能耐斤兩,這幾樣裡頭就有一樣不如意,那便是虛情假意,前話休提,終究是隻争一時,難安一世……這是一家之言,容暇所思。
除開這些,花有百花,人有千面,什麼茶杯配什麼茶托,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姻緣亦有因緣的緣法。
容暇不言聲,話說盡了,到了時辰,也該歇下了。
吹滅了燈,容暇閉了目,三爺随着燈滅,乖順着躺下。
黑燈瞎火,元寶睜着眼,隻一時無話。
那燈火早就滅了,芯兒遇了冷,慢慢也就不生煙了,元寶身如燈芯,容暇的話如火燒他,一夜翻轉無數回,攪得身邊人不得安睡。
左一想右一想,男人比不得女人,少了珠寶首飾相襯,和尚比不得男人,少了青絲幾縷,無玉相襯無發相伴,素面朝天,卻也是男人堆裡的玉顔,那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又是何等的俊朗?元寶猜想不出。
左一問右一問,咂嘴咂舌,元三爺一時嘲諷元昭,一時又幫着親弟弟,心頭反複無常,話頭肆意翻轉,笑着憂着自然落了個一夜難眠。
閉了眼,一想萬家表弟口中那位高僧,元寶心事全無,一概事全往後擱,隻知一時嬉笑,隻會一時靜默。
夜很深了,三爺還想說話,又怕三少奶奶折他耳朵罵人,到最後裝作一派語聲肅穆,宣告了一聲,“不成不成,首座實在磨人,明兒一早,我得去那寒光寺,為了老四少不得走一趟……”
元寶一說,容暇睜開美目望着漆黑,她有不解,因而笑着問道:“去歲大哥哥定親,一家人上京,去見那林家小姐,你怎的不去?難道大爺比不上四爺,林小姐還不如那寺裡的僧人?”
話聲一止,笑聲不止,元寶笑道:“那個惡老四怎比得了我的好大哥!”
他解釋,“正大光明明媒正娶哪有離經叛道見不得光,來得有趣?”
“林家小姐與我家大哥定了親,往後江南祭祖,臨安認親,總有打照面的一天……大爺那個花蝴蝶一圈亂飛,好容易收了心落了腳,定下了人家。我這張破鑼嘴沒個鎖,一不留神隻會添亂,跟着去了隻怕得罪了達官貴人還不自知,大哥可是我親大哥,我不幫襯着他,總不能好心添亂?……況那林家小姐是大哥媳婦兒,我跟不跟着去,瞧她不瞧又有什麼要緊?”
“大哥是我長兄,二哥是我兄長,四弟是我親弟,喜雨也是我妹子,一家子都去京都,姑母又老,珍珠又小,隻留喜雨在家,我隻怕老四一時妒恨發作,趁着一大家子不在,就和那玉顔同謀,随意尋個不知名的由頭發賣了喜雨……”
叽裡咕噜一長串,說了一尺大道理,幾章好心意,分明就是躲懶不肯動,容暇暗夜裡笑着駁他,“一身懶筋!好話也由得你說?”
三少奶奶嘴上嫌惡,其實心裡另有他想,元寶雖無多大本事,心腦也算不得多靈光,到底是個暖心暖意人,遠得不拿來比較,就同元家大爺、二爺、四爺相較,容暇看着瞧着,還是三爺元寶踏實聽話。
“寒光寺那位僧人,我可得好好瞧瞧,待我瞧明白了,好借勢打壓老四一番……”
嘲諷揶揄嘴上功夫,元寶比不過元昭,動手動腳手上功夫,元寶依舊比不過。
元昭霸道橫行,無人能制,如今雖有戀笙制他,到底大事上不容他,小事無不依他。
四爺既得了意中人又得了茶園子,面色桃李春風一天勝過一天,悄沒聲過着神仙日子,滿園子屬他過得最舒心,見他舒心惬意,身心兩度張狂,元寶瞧着傷眼。
白日裡元寶所見所聞,如巨石砸穿水面,不想,老四竟也有今日,好不容易摸到元昭傷處,既然傷不至他死,元寶偏要在他傷口上撒鹽。
元昭是個古怪性子,大大方方害他,他可半點不怕,但要遮遮掩掩刺撓他,他必然受不住。
“明兒,你與我一道去……”元寶央求着,容暇不應他,黑暗裡,元寶又說,“我隻怕說錯了話惹出事端,真害了四房兩個弟妹,有你拘着,我便少出錯!”
容暇受着吹捧,免不了興起。她強咽下困意,輕笑一聲,“四叔那個蠻憊性子,男女老幼,生死不忌,你有經年的鋼筋鐵骨一身厚皮,渾不怕他,敢戳他肺管子刺他心頭肉,我可不姓元,哪敢開罪他?才不與共你蹚渾水……”
哥哥害弟弟,弟弟捅哥哥,一母同胞,難記冤仇。
叔嫂、姑嫂又非一姓之人,當嫂子的說不得管不得小叔子小姑子。
尹三小姐話說得不錯,重重拍擊着元家三爺,“是了是了,那人就是個六親不認的混不吝,你隻當不知,明兒我獨個去…這事這話…你也隻當不知……”
三爺鐵了心,偏要往那山上去,三奶奶冷聲好生勸他,“過幾日便是年節,我隻勸你一句,别去那山上,也隻當不知,何苦戳着笙丫頭痛處?害了她?當真點了玉京院的爆竹,得叫一家子大年夜裡不安生!”
一樣一樣事,一樣一樣人。容暇想得周全,大年下鬧得家宅不甯,不安生,元寶暫歇了心思,唉唉唉連聲應着。
黑夜裡無聲中,有人抓心撓肝不得安眠,戀笙的箱子,元寶都要偷着瞧上一眼,更别提她從前的相好……
喜愛偷瞧姑娘箱子的人不少,今夜同樣不得安睡的,還有一人。
一想那僧人,元昭滿肚子火,一身小家子氣盡顯。
元昭自認,他雖是個男人,到底不是那不着衣的發情牲畜……人之七情,愛之六欲,他皆有之……
他若不吃醋,不吃味,不嫉妒,不憤恨,不慌張,那便是眼裡沒有戀笙,心裡不在意戀笙。
他不是怨她愛過人,隻是恨她愛那和尚勝過自己!
不知他與他一同落了靈河,她第一眼先看哪一個?
是救他還是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