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長生多想,王家兄弟接連着跳下馬車,大小子、二小子踩着冷地,冷呵呵笑着,順手便拽了長生下馬。
“這天寒地凍的,一來一去,等我們弟兄回了城,隻怕天也黑了。這鬼天裡,凍得人腦仁疼,晚間吃多少熱酒,也散不走一身寒氣……”
“是哩!”王弟笑着卸下長生的包裹物什,把它們安安穩穩地丢上馬車,又把長生的馬和元家的馬一換,成了!
“我們兄弟,也躲一回懶。”王哥敲着門框,與蟲姑娘說話,“妹子,長生他一個,就頂我們兄弟兩個,有他陪着你,四少奶奶更安心。你們倆,今兒都受了四爺的委屈,一路上,正好做個伴……”
長生蟲兒,都受到了四少爺的驅逐,受着四少爺同樣的氣,遭着四少爺同一種罪,也算是同病相憐。
蟲兒掀了簾子一瞧,王家兄弟縮着眼睛,藏着手腳,還不等她開口,那兩個早跳上馬共乘一騎,勒馬掉頭,颠着簸着這就往回走。
同樣,漢子甩鞭子打馬,抽冷風,不耽誤工夫,車馬一動,這就往金烏村去。
路上,蟲兒、長生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說的話既不勉強也不尴尬,隻是老實人說着正經話。
馬車搖搖晃晃,人也搖搖晃晃,這便晃到了金烏村。
歡喜園裡,長生一走,萱草立即恢複,一如往常面帶着笑意,又做了喧草。
白日裡,又在園子裡、街上東逛西逛,問東家長,問西家短。
東邊走,西邊鬧,嬉戲到玉京院,偶爾客套問着蟲兒,好似那人不是她的舊友,有時禮貌問着長生,好似從來沒喜歡過他。
萱草隻愛問愛刨根,為了問而問,她心裡對那兩個人,并沒有多少懷舊,不過是,為了熱鬧,為了新鮮,為了樂子,為了有趣。
玉京院沒了蟲兒,底下幾個小的又不頂事,大丫環蟲兒不在,羽兒、毛兒拿從前一樣的工錢,少偷了許多懶,多挨四爺許多罵。
白日裡,姐倆變着花樣兒,勸四奶奶叫蟲兒回來。
夜裡,又撺掇着小昆兒小蟾兒去向四奶奶求情,那小昆兒是個傻的,回回當着四爺的面兒讨情,回回氣得四爺拍桌子瞪眼,她也被四爺拿佛經賬本拍得不長個……
旁的丫環,受了委屈不敢吱聲,那倒也罷了,毛兒羽兒,這兩個玲珑鬼,怎肯老實罷休!
四爺容不下蟲兒是一樣,那三個霸王魔頭,胡言亂語造謠诽謗,不留意坑了蟲兒,又是另一樣。
園子裡遇到那三個,羽兒陰陽怪氣,毛兒冷嘲熱諷,姐妹倆倒不是全心全意為了蟲兒,隻是站在高地上,拿着真道理教訓人,确實是無盡爽快……
那些個有靠山有關系的,縱是由着性子鬧翻了天,認錯的擔罪的,被波及的,往往是那些最沒門路,最無所依靠的。
世道滑稽不富貧困,真是滑溜溜沒天理的可笑!
春桃有幾分心肝,她還惦記着蟲兒。
好妹,從來就不是個壞的,蟲兒走了,她心裡有愧意,軟話堵在喉裡,死活不肯說出口,隻留下蠻意在臉。
為着小小一隻蟲兒,元昭獨自氣了一夜,戀笙睡在一旁也不哄他,夜裡睜着眼睡不下,隻能越加氣憤。
一時殚精竭慮,一時又胡思亂想。
四少爺生怕失了枕邊人的心,又怕戀笙當真丢下他,回金烏村去,和長生蟲兒三個人一起過潇灑快活日子……
元昭心裡更有七八重難說的古怪,戀笙對長生,明面上很是平淡,偶爾會擠出一絲笑一絲淚,心裡也是,對蟲兒,倒是日思夜想,緊張得很。
長生那漢子竟不如丫環蟲兒,真是奇了,怪了……
摔破了盞又去修複,挑了事先置了氣,又丢了臉面去哄人家,這般做人,是有幾分下賤。
一個掰不好另一個,一個拗不壞另一個,同床共枕對峙着,逆不了各自本心,偏又死活不撒手,不分開。
他們夫妻,這一回,倒也不是不和睦僵持着,隻是,元昭說得有道理,戀笙自然也有情理。
道理是道理,情理是情理,戀笙知道道理,卻更偏向情理。
戀笙自己的婚事,尚不能全全做主,如今稀裡糊塗要掌他人命運,她郁悶得難開解,一時喘不過氣來。
冬日冷,夏日熱,人活着遇了難事,總要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