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聳聳肩:“不想說就算了,那我去忙了。”
“沒不想說。”陳槐吸了一口煙,聲音也小了下去,“他們罵我,說我,還咒我全家死絕。”
他撣了撣煙灰:“所以我逮着機會就想收拾他們。”
方夏眉頭微皺,問:“就非得用打架來解決問題嗎?”
“也不是,我隻是習慣打架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打架的呢?陳槐記不清了。
回憶了一下,他想起了一個大概的時間點。
那是上小學時候的一節語文課,語文老師讓他們寫作文,題目是“我的理想”。
天真的小孩子總是對未來有着數不清的美好幻想,孩童時期的陳槐當然也不例外。
一提到理想,同學們都紛紛有了興趣,拿起筆興緻勃勃地開始寫。
他們有的寫長大了要當老師,有的寫要當醫生,有的寫要當科學家。
還有的,在作文裡說長大了要創造一種不用寫作業的制度,或者發明一種人類戴着就能飛起來的翅膀……各種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有。
陳槐也寫了,他寫的是,他長大了想當警察。
他剛讀了作文的開頭,全班瞬時哄堂大笑。
班裡的同學都笑話他,說他自己就是殺人犯的兒子,居然還好意思說想當警察。
有幾個調皮的男生,還帶頭搶過陳槐的作文本,把他的作文給撕了,碎紙片撒得滿教室都是……任憑陳槐怎麼喊叫都沒有用。
他争辯不過他們,也搶不過他們,隻能縮在角落裡,看着滿地的碎紙屑被别人踩來踩去。
那一天裡,被撕碎的,又何止是作文本呢?
似乎也就是從那一天起,陳槐開始跟别人打架。
隔三岔五就打,即使總被班主任老師拎到辦公室裡去批評,被教導主任拉到教室走廊外罰站,陳槐也死性不改。
他想,既然講道理不能讓他們閉嘴,那就打,一拳一拳,打到他們都痛得張不開嘴為止,打到他們都不敢再随意欺負他為止。
從那以後,陳槐一發不可收拾。
他成了老師口中三天兩頭就打架鬥毆的壞學生,成了其他家長口中的反面教材,成了在集會上念檢讨的常客,
但那時的陳槐,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檢讨自己的行為。
那時的他,畢竟年少,畢竟叛逆,所以并不覺得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有什麼問題。
那時的他,除了打架,确實也想不出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去抵抗那些嘲笑、謾罵和欺辱。
陳槐孤立無援,而拳頭,是年少的他唯一可以保護自己的武器。
盡管,那樣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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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槐在店裡坐了好一會兒,眼看時間快來不及了,但雨勢依然沒有要減小的趨勢,索性不再等了,穿上雨衣就往外走。
“不再等一等嗎?”方夏追上來,喊他,“手機上的天氣預報說,再有半個小時雨就停了。”
“不用了。”陳槐翻身上車,握緊車把,頭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遲到了廠裡會扣錢的。”
他居然在擔心這個嗎?方夏看着那個消失在大雨中的身影,心中滿是疑惑。
明明看着完全不像是會遵守規章制度的人,但居然也會因為怕遲到被扣工資而冒着大雨騎車。
陳槐騎上摩托車走後,不到半小時,雨就停了。
天氣放晴,悶熱也被大雨帶走,顯得更為舒适。
夜裡吃燒烤的人多,方夏又是清洗餐具,又是點菜上菜的,忙得團團轉。
淩晨一點半,燒烤店打烊,方夏清洗了拖布,來拖最後一遍地。
趙嬸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忙着數錢和算賬。
手機支付在鎮上還沒有大範圍普及,尤其是中老年人,比起在手機上操作,他們都更喜歡從包裡掏出現金來結賬,趙嬸習慣了每天都把當天的賬算清楚。
店裡隻剩下她們兩個人,方夏忍不住打聽起來:“趙嬸,那個陳槐是什麼人啊?”
“他啊,他就住在鎮子後面的那座山上,平時在鎮上的建材廠上班。”
“陳槐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趙嬸這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絮絮叨叨說個沒完,“他家裡也沒别的親人了,就剩一個奶奶。”
“他天天送的那些菜,就是他奶奶種的。”
店裡的菜并不全靠陳槐家供應,趙嬸見老人家年紀大了,種些菜不容易,價格也确實便宜,就答應下來,每天可以收些應季的蔬菜。
原本,陳槐洋洋灑灑地跟她講了他翻牆、逃課、打架的“輝煌”事迹,方夏隻以為,他和那些不學無術、早早辍學的不良少年沒什麼兩樣。
方夏想,陳槐之前應該跟她在街頭碰到的那些混混模樣的人的是一夥的。
他八成也會穿着奇形怪狀的衣服,頂着一頭染得五顔六色的頭發,再叼上一根煙,然後成群結隊地遊走在大街小巷,或是混迹在網吧和KTV,或是騎着摩托車瘋狂地加速飛馳。
總之,他應該不是什麼好人才對。
可是……想起他今天那副落寞頹喪的樣子,方夏又覺得,他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人。
同一個人,身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矛盾的屬性呢?
他的性格,似乎并不像他的發色一樣張揚。
方夏實在是看不懂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