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送走了暮秋,早春又取代隆冬。
瀚海的變化天翻地覆,天行欲伸出一個小觸手去觸碰,其他的王朝袖手旁觀。
某個持之以恒的人往冰凍的心房拿着錘子砸,砸出了一條縫隙。
冰房裡的人看見冰外的那一隙光,并未觸碰,而是去履行着自己的承諾。
江陵來到初決時,初決梅裡一片蒼涼。
多年前在這裡生活的人被喜怒莫測的小魔女殺了一大片,所剩的居民聞此噩耗,畏懼逃離家鄉,但還沒有完全逃開,就變成區界處的枯骨。
歲月的灰塵堆滿了破屋,廢棄的田地無人開墾,稻草人隻剩下木頭樁,被路過的飛鳥用來歇腳。
此時這座名為梅裡的小鎮已經全然是荒涼的空鎮,唯有它出名的情花被陣法維持,在對應的季節如常開放,開得正爛漫。
紫色花海連綿,望不見盡頭,風帶着芳香、攜着花瓣,飄到陣法外。
江陵越過陣法,一步一步地步入那個衣冠冢。
這是他記憶裡第一次見到滿原的情花。
其中的愛情傳說他其實并沒有聽琳娘仔細講過,但是他确實知曉。
江陵往花海深處走,望見墓碑,也望見墓碑上的字,那是韓霖親手刻下的:“吾妻衛琳之墓”。
他嘲諷地勾起嘴角。
旁人的因果在他眼中無所遁形,他知道刻字之人難以抑制的哀痛,曾在墓碑前流下的淚水。他還知道更多。
追溯往昔到同衛琳的閑聊。
如她曾擔憂的那樣,她的父母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早在衛琳入宮前就已經歸于塵土。
也多虧了……韓霖。
愛一人,願給予她所有,願她成為自己籠中鳥。
若這是個傳說,那當真是不美麗至極。
不美麗的,又何止是這一個傳說呢。
作為陣眼的墓碑如此潔白,江陵盯着那墓碑,諷意淡去,眸中隻剩漠然。
風卷起的花瓣一陣一陣,飄舞在空中,飄出陣法外。
花香萦繞在鼻尖,姜清璇從空中抓起一片花瓣,又丢開。她覺得很有意思,怎麼會約在這裡。
這座曾名梅裡的小鎮是她已經玩厭倦丢下的玩具,她還有印象,因為她就在這裡遇見江陵。
整座小鎮空空如也,想必約她的人大抵在她無法窺見的陣法中。
但是,又不是她找對方。姜清璇望着連綿的紫色,兀自把玩着鈴铛微笑,然後搖晃——
尖銳的魔音刺穿天空,也刺穿了這荒蕪而爛漫的景象。
江陵當然聽到了這尖銳的魔音,他未曾俯身,隻伸出手,隔空抹去墓碑上的文字。
在他的手松開時,墓碑化成粉末,窸窸窣窣落在地上。
結界随陣眼破裂。
陣法邊界的姜清璇感知到靈力波動,那些被風吹過的無數花瓣就在一刻間腐朽。
芳香都遠去,隻剩下灰燼。
姜清璇頓了頓,望着灰燼中走來的人,感覺到似曾相識的陌生。
多麼有趣啊。
姜清璇記性很好,她還記得第一次、不、第二次遇到江陵的似曾相識的熟悉,她莫名地笑了起來。
江陵側首。
姜清璇被他不帶情緒的目光一掃,維持做作的微笑:“陛下找我做什麼呢?”
江陵望着姜清璇:“我要你打開區界。”
姜清璇停頓片刻。這個目的她沒有想過,但也不意外。真讓她意外的是,江陵就這麼直說了。
姜清璇放下手中的鈴铛,問江陵:“您已經改變了瀚海,還不知足嗎?”
江陵并未作答,他的回答對姜清璇也毫無意義。
姜清璇繼而反諷:“陛下,您認為這麼重大的事情我做的了主?”
江陵反問:“為什麼不可以?”
“哦?我當然不可以。初決可不是我的一言堂。”
這話不假,然而江陵仍舊無動于衷。姜清璇眯起眼打量江陵時,很快明白江陵的無言所展示的另一種可能性。她驚詫地睜大眼,又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這麼說來,陛下是要幫我咯?”
姜清璇的語調仍帶着壓不住的興奮,她見江陵仍舊不作答,仍是問:“可是,我為什麼要答應你呢?”
很簡單,她來到這裡,敢來到這裡,就已經證明了她對和江陵交易有興趣。而她的反應更說明了這點。
江陵可以告訴她她别無選擇。
然而小魔女絕非能被輕易威脅的人,初決也不是一個任何人都能插手的地界。
姜清璇等待着答複,江陵看向那些被風卷起又簌簌落下的、綿延無盡的灰燼,道:“因為這會是你愛的戲碼。在你有生之年,能看到這樣的戲碼,不枉此生。”
姜清璇點頭,望着江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突兀地笑岀了聲。
她捧着自己的臉:“陛下真是知我甚深呢。我從前都未發覺……”
姜清璇語焉不詳,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從前”。
她從地下撿起枯萎幹淨了的情花的花梗,漫無目的地旋轉着花梗:“我想如果要打開區界,陛下起碼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