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幾度踏入書院又歸來。
顔懷真每每不服輸找他切磋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打倒。顔懷靈在一旁安靜地看着。
他的朋友也投來各色的目光。
江陵缺乏一點教導人的天賦,卻不缺乏觀察人的能力,顔懷真确實有武癡的潛力,并且……對方還非常善于交際。
他對江陵的看法,潛意識影響其他人的看法。這對江陵或許是一種幸運,但他并不想要。
江陵仍舊固執地繼續往前走,書院在推進,瀚海在推進。
在他推平所有的實力下,來宮廷找死的人逐漸變少,書院偶有波折又很快歸于平靜。
一切看上去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已是寒冬,雨夜的濕意與寒意一起化作針紮入骨。
江陵照舊做完應做的事,又被尋來的君逑拉去聽琴。
大雨打得瓦片哇啦作響,君逑的琴聲淹沒在雨聲中,唯有他們湊得如此近,才能聽到。
江陵望着君逑晦暗的眼眸,凝視着他狀若平靜的神情。
對方的情緒越來越不加掩飾,也許從未掩飾過,他總能精準地在各種各樣的地方扒拉出來江陵,也總會一直貼近他。
江陵時有好奇也從哪兒來,但好奇也并未多深。
君逑不做出些有危害的事情,窗戶紙不捅破,江陵也順勢當做無事發生。
這種有時得過且過的心态,也在某人的意料之中。
君逑知道這是因為這件事在江陵那裡屬于不重要的。
也是因此,他眼中的晦暗更為深重。
江陵聽着瓦片被敲打聲減弱,離開君逑身旁。
他起身走到屋檐旁,雨停止了,但天色仍是一片灰暗,過一會兒仍要繼續落下。
一隊新換的侍從路過,在江陵面前停步,隔着幾步台階敬禮,身上的雨水味道還很鮮明。
又來一個。
江陵很輕易得到了結論,沒有答話,等待着他們之後的舉動。
但這次似乎和之前不一樣。
周術的人遲遲沒有動手,江陵想着他們會出什麼樣的招數,就看見領頭的侍者害怕地跪下。
雨水打濕的衣袍貼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曲線鮮明而優美,而過冷的氣溫讓他瑟瑟發抖,别有一番美感。
舉止中無意透露的那種感覺,像極了鼎樓的修士。
嗯……
江陵明白發生了什麼,罕見地沉默了下,他想不通究竟是什麼讓這群人斷定他喜歡男人,又是什麼讓他們覺得美人計會奏效。
是他對樓清霄曾經的諷刺嗎?或者是宮中和君逑的傳聞?
風雨如晦,天色暗沉,剛停下的雨珠又在集聚,說明暴雨即将開始。
江陵目光無意識着落在侍者身上一秒,又落在對方臉上。
他仔細看侍者的側臉,發現他竟有一兩分像君逑。
……這應當不是先入為主的錯覺。
江陵知道有傳聞在暗中生長,卻不清楚它們的劇烈程度。
他沉默之餘,側目看了眼君逑。
君逑的心情看似沒有什麼變化,他的嘴角還挂着一縷笑,江陵卻輕而易舉發現他藏在笑中的情緒。
真是容易生氣啊。江陵感慨。
“陛下。”侍者的聲音清潤,小心翼翼。他擡眸直視江陵時,淬毒的惡意藏在眼睛最底下。
江陵看着對方,散漫地想:這惡意和此前比起來,也是尤為突出的呢。
可行性難道有嗎?
鼎樓最擅長風月一道,有不少爐鼎供人使用,也有非常少數借此養成的殺手。他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在修士攀上歡愉的高峰時,給出緻命一擊。
這樣的情況仔細考慮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能夠傷害自己的話,似乎這也是一種方式啊。
新奇,且具有十足的戲劇性。
哈。
江陵因自己懷揣的想法興緻缺缺地笑了。
盡管江陵能從來者身上感覺到無窮的業力,卻仍舊準備讓這個侍者滾蛋,畢竟他不是來刺殺他的。
其實江陵心裡很清楚,江鳴這名正言順的靶子消失,大臣分身乏術;周術死亡後,群龍無首。之前某些因為權勢而掩蓋下的黑點也逐漸浮現。
他們接連派遣了這麼多人來,連他半片衣角也碰不到,反倒勢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地被江陵消減。
連書院原來受教導的學生——都有一些出現了動搖。
毫無疑問,江陵的管控逐漸取代他們原有的,他們這樣做無非是要走投無路了。
他這些紛多的想法不過刹那,甚至于他興緻缺缺的微笑也剛剛浮上嘴角。
窺見江陵的笑容君逑一下子握緊了手中的琴弦,尖銳的琴聲刺穿了來客的耳朵。
侍者慘白着臉仰起頭,七竅流血向後倒去。
江陵愣了愣,竟然沒來得及阻止。
他轉過頭,疑惑地看着君逑。
灰蒙蒙的天氣中,對方手中琴弦靈力沒有散盡,散發微光,琴身震顫着發出餘響。
他為什麼又這麼做呢?
這回用的還是音修常用的手段,難道他是音修嗎?
江陵也覺得不是。真是怪異。
他皺起眉,下意識認為君逑不适合做這些事情。
盡管這不是第一次,但是死生之重,不應再牽扯到他人了。
然而君逑不管他怎麼想,死死地盯着江陵:“你想要這樣。不如讓我來。”
江陵擡頭對視君逑的神情,忽然意識到他是在他露出那個笑之後才這樣。
而那個笑容,又是為什麼呢?
剛剛轉念間,有太多紛擾的心思穿過。
他的這些感慨、揣測、散漫還有那一份“并非不可”的惡意,他究竟看到了哪一樣,才這麼生氣?
雨絲落下,又漸大,血從地上的的侍者口鼻耳中流出,琴弦緊緊嵌在君逑的肉裡,連帶勾出血的痕迹,幾縷血絲順着他的手指下落,與地上流淌的血混雜一起。
江陵頗為困惑地望着君逑,認為他老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凝望時瞥見他的手,皺起眉,将琴弦從他的手上取出,想要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