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眠時是午後,現在已是日漸西移,玫瑰色的晚霞匆匆離去的步伐被花樹挽留住,可這挽留也太短暫,很快夜晚降臨。
一個安穩的覺,真是……不可思議。
江陵恍惚一會兒,才回過神,盯着仍在原地的君逑。
他很想什麼也不想,如入眠時将頭腦的東西清空,但他醒了就疑惑。
他一面感慨君逑沒有對他動手,真謹慎;一面又斟酌,他所圖是否遠超于動手能得到的。
多種不同的雜亂想法交織到一起。等察覺了這些想法,江陵又厭煩地垂眼,随口問君逑:“你不休息嗎?”
君逑的手指自琴弦上移開:“嗯。如果你和我一起休息的話。”
江陵匪夷所思地打量君逑,君逑仍鎮定自若,任江陵看。
是他的錯覺嗎?
江陵分不清對方話中的意思是因為他在這裡才沒有休息、一直彈奏,還是隻是說自己和他一起休息他才會休息。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放在他們兩人身上,都有些怪異。
一個暧昧,另一個更加暧昧而且透露出一股耍流氓的意思。
他怎麼敢?
“有問題嗎?”君逑問他。
仿佛自己說的是正常的話。這人到底想幹什麼?
“呵呵。”江陵斜睨他一眼,沒好氣地送了他這兩個字,離開。
*
那位名為北辰的琴師的目的太過模糊了。
江陵不過想了他一會兒,就放下。
等到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剛學會不久的符文出現在他手中,浮空一會兒,在落到銀制面具前停住。
樓清霄教給他符文是希望他該通過符文将部分力量壓制,之後再放出,一步步适應天道的力量。
江陵其實很驚訝樓清霄的選擇,他願意教導他符文,勉為其難可以用他的善意解釋,但托付這塊過于合适的面具給他就怎麼想都怎麼不對了。
江陵當然可以按樓清霄的說法,添加符文在面具上。
可是江陵并不信任這塊面具。或者說,他不怎麼相信這樣的巧合。
面具的材料他從未見過,而承受符文……他知道自身也是很好的容器。樓清霄不會不知道。并且這樣的控制更為牢不可破。
符文的繪制需要時間,解開更需要時間。
如果他将符文加諸自己身上,又有人真能在此時擊殺他,是不是等同于擊殺尚未補全的天道呢?
樓清霄沒這麼做,江陵自己卻……
不,什麼都沒有。
江陵吐出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想法,召喚出水鏡。
他望着水鏡,皺着眉頭端詳自己:那已經是一張成熟的面容了,幾分像江起瀾,幾分像謝舒茵,卻猶帶揮之不去的倦色與嘲諷之意。
他從棺中眼一閉一張,就是如此模樣;時間過得太快,有什麼東西在時光中被吞噬掉,再也找不回了。
江陵一手握着面具,一手撫過左眼。
懸空的符文對準瞳孔,一點點刺穿烙入,體内的不可名狀的力量順着符文向左眼湧入。金芒大作。
一瞬間,面對水鏡,江陵自己都不得不閉上眼,隻憑借記憶複現符文,隻是疼痛陣陣,擔心有所偏差。
江陵手指繞着眼眶轉了圈,将符文烙入周圍,把所有過多的力量圈禁在其中。
他花了許久,出了一身冷汗,将手覆蓋在左眼上,睜開另一隻眼睛,終于看到了正常的黑色。
力量被限制到了可控制的範圍,看上去好了很多。
他又放下手,那隻金色的眼眸就暴露在空氣中。眼眸旁邊密密麻麻的正是抑制的符文,像捅了螞蟻窩,螞蟻成群結隊地爬到他的眼裡似的。
江陵的手碰到符文所在的眼尾。面具戴上去,應該可以剛好完全遮擋掉。
雖然認為也不會有人摘下這副面具,可……
江陵重重地擦過眼尾。
一圈的濃重得近乎黑色的紫色覆蓋到皮膚上,将符文遮得嚴嚴實實。
看上去就像胎記,與皮膚原本的顔色形成強烈對比,無端得讓人心裡發緊、不敢靠近。
這已經很好了。
江陵看着水鏡裡的自己,似笑非笑。
鏡中自己更加陌生割裂,無聲地與鏡外的本人對質。
他如在質問,你不敢面對自己的想法嗎?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找借口到了這一步……
樓清霄是個不錯的老師,他傳授知識并不吝啬。除了抑制天道力量的符文,他還舉例了不少符文呢。
比如攻擊,比如詛咒。
雖然還沒來得及深講,但江陵知道了怎麼用。
他向來會觸類旁通,這時候,這真的不是個好習慣。
又一個符文在江陵手中亮起,對準他自己。
又暗下。
江陵别開鏡子,吐出一口氣,控制住自己的心情,隻稍稍地用了幾個詛咒的符文。
克制,忍耐。
他對自己說着。
至于詛咒什麼,誰在乎呢?
江陵倚靠着水鏡,自顧自地笑了。
終于,他将那貼合的面具放在臉上,遮住一切,讓一切重歸平靜。
揣測必然少不了,反正沒有人會掀開、會追問他為什麼戴上這樣的面具。
這就足夠了。
PS:小魔女和江陵看鏡子中的自己,其實都帶着自厭情緒。不過兩人針對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