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師再擡眸看他,語調中似有小心翼翼:“你還想聽我彈琴嗎?”
盡管困意仍未散去,江陵依舊搖頭。
他轉身離去,未曾詢問這位琴師為何在此地,更沒詢問他的姓名。
江陵走後,君逑握住那櫻花瓣,那高興的笑意就了無蹤迹。
他将它丢在地上,同無數吹落的花瓣和些許灰塵一起。
風把它們卷成一個小漩渦,又把它們吹散。
他盯了一小會兒,手才放在琴上。
遠走的江陵側耳聽了會兒琴聲。
琴音歡快了些,溪流撞上石子,濺出水花無數。
但那依舊是一條蒙上陰影的河流。
反正那位琴師總不會是在高山流水覓知音。
江陵随意地想。
要做的事很多,江陵未做太多停留。
*
遠在天行,樓清霄下課不久,學堂中的孩子該沖出去的已經沖出去回家了,等父母來接送的還坐在位子,慢悠悠地整理紙筆。
剩的人不少,這群學生三三兩兩和好朋友聚在一起。
小小少年們搖晃身子,談天說地。既提天行不見蹤影的攝政王,又提風頭正盛、讓人害怕的瀚海帝王。
這邊說肯定是君逑做了什麼事才讓父母撤回先前立太子的旨意選擇立容瑤為繼承者,還陰謀論他近日的消失是被父母殺害。
越是怪異的事迹越惹發關注。
江陵親手弑父殺母影響不小,将遮在各王朝臉上那些欲蓋彌彰的面紗撕去部分,何況天行才發生過容止被廢的事件。
這少年敞開想象,将王朝常見的血腥争鬥張冠李戴,卻忘了自己身處何地,話還沒說完,就被群情激奮的朋友們給推搡着阻止了:“你别瞎講啦!再講我要生氣了!”
天行人尊重帝王帝後,這所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學堂就是季輕羽和容亭曾經留下但中道崩殂的政策産物。
甚至上一位容止他們都保有愛戴。
在這裡毫無根據地聊這些事,雖然隻是當閑談說說,卻也會被阻止。
少年舉起手臂立刻投降,扯東扯西又提到剛傳到天行瀚海新出的十條戒令。他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隻道這皇帝多半是瘋了。
其他人這會兒倒紛紛附和,學大人語,說這人腦子有問題。
一群孩子聚在一起點評,說得盡是些從家人那學來的話。
樓清霄漫不經心地聽着他們講,對他們講到何時又得出何種結論毫無興趣。
可偏帶頭折騰出這些問題的學生三言兩語打發了身邊的朋友,要來追問:“先生怎麼看?”
樓清霄看向那個“少年”。
他當然認識問話的學生,對方名為周術,非常愛笑,脾氣很好,人緣也好極了。在這個學堂兩年之久,雖然不常來上課,但每次一來都有很多朋友圍在他身邊。
身為老師他并不讨厭這個學生。
可樓清霄自己在初次看到他時,就知道對方佩戴了易容法器,他的年齡遠不是展現的那樣。
樓清霄知道他是哪方的人,微笑回答:“這就看他最後得到的成果是什麼了。”
雲裡霧裡的答複讓人感覺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周術疑惑眨眼:“不是很懂……”
樓清霄繼續微笑,不作回答。
周術看出樓清霄不想回答,做個善解人意的孩子,邊往外走邊說:“老師課上你講的關于靈力運轉的特殊方法我不理解。”
樓清霄聽着他講瞎話,順從地和他走出去:“你要凝神外視……”
到了僻靜之處,縛靈繩纏上手腕,樓清霄才一副剛反應過來的樣子,問:“你要幹什麼?”
縛靈繩是個方便的好物件,拿出來陰人兩下也不錯。任何法器有等級之分,而用在樓清霄手上的縛靈繩顯然是最高級。
樓清霄“毫無反手之力”般被套上,他感覺到的威脅還不僅限于此,掃過幾個死角,又眯眼望向這位展露出和平日不符的樣貌的學生。
周術有意放任他的打量一會兒,道:“我想要和你做個交易。”
樓清霄問:“交易,我憑什麼要和你們做交易?”
周術答:“就憑你在教導的學生。”
樓清霄沒有順着他給的台階下,懷疑地問:“我看起來像是這麼在乎他們嗎?”
“你沒有選擇。蒼生。你不會想賭的。”周術沉着聲音,眼神遠不是這個年齡所能擁有的平靜從容與勝券在握。他笃定樓清霄不會做不明智的事。
埋伏十五名的修士展露身形,而他好整以暇地等待樓清霄踏上飛劍。
“好吧。”樓清霄表示屈服,實際上心裡毫無波瀾,甚至有幾分笑意地跟上周術。
飛劍自地面浮起,禦空而行,從天行到瀚海驟然停下,橫亘了近一個王朝。
隻有當修士在高空鳥瞰那座衆所周知的城池,才發現它不帶瑕疵的精美。
可惜旁邊有數把飛劍停留,對準白帝城,莫名呈現劍拔弩張的态勢。
這一切的一起的源于江陵的禁空令。
飛劍緩緩落下,被周術收起。
樓清霄跟在周術後面,步入白帝城,在他看不見的角度,便露出貨真價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