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皮膚皲裂,血流不止,向他這樣請求:“阿琅,到我身旁。”
“你瘋了?”鳳臨炙拉住他,又不敢亂動。
他警惕地看向江陵。
他的态度也沒有錯。
君逑的态度才是不能理解的吧。
他竟以為他會和他走。
江陵說不出話來,定定地望着君逑。
不是完整體的江陵隻能遮蓋君逑身上的因果線。
而借助陣法帶來的時空紊亂到達此處的江陵卻能夠完整地消除君逑身上的因果。
君逑虧欠這世上所有人一條命,而世人都欠他一命未還。
“恩怨兩清,因果兩消。”
“那些諾言,不必當真。”
這是他給君逑最後的話。
江陵望向君逑那一眼裡,漫天漫野的空茫與悲傷如江水席卷而來,如極寒之地終年不落、紛紛揚揚的雪花砸到人臉上。
但也隻是一眼。
随後一切平靜無影無蹤。
君逑試圖伸手抓住什麼,抓起的隻有空氣。
一切都消失了。
這是這個空間重新拼湊後的最後時刻。
他們回到了原本應該在的地方。
江陵不見了,衛琅也不見了。
幻境中他打翻了硯台,墨迹染到他的衣服上和手上,但現在那裡隻有血的痕迹。
他長久凝視着江陵消失的地方,一言不發。
極寒之地,茫茫的雪還在落,湖面仍然毫無波瀾,如鏡般倒映景色。
君逑身上的血一滴滴落在湖裡,又被吞噬。
鳳臨炙拉起狼狽的君逑,想要以武力喚醒對方,又很明顯感覺到對方的虛弱,不敢再動,隻說:“你清醒一點。”
君逑動了動眼簾:“把你的鳳凰火給我。”
鳳凰火順着交握的手,湧到君逑的體内。
通過不停的灼燒,換新,終于穩住了君逑的傷勢。
鳳臨炙問:“怎麼回事?”
“你沒有說服他?”鳳臨炙被這情況弄得一頭霧水,看着君逑就心生不妙的預感。
聽到鳳臨炙的問題,君逑短促地笑了笑:“我以為他至少有過一絲心動的。”
君逑極慢地說。
在他說心悅他,在他讨他歡心的時候。
他對他有心動,看向他的目光真摯,說出的話也前所未有的柔軟。
所以君逑理所當然地認為了他對他的許諾有過心動。
但是其實從來沒有。
君逑卻從未看透這一點。
他也不說。
他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如此。
縱然百年光陰倒轉,縱然抹去禁書的存在,也無法挽回。
一切早已開始。
人們的野心願望早就開始了。
在他誕生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他低估了衛琅的看法,低估了世人。
他來到這個世界太晚。
在遲越和一劍穿透此界之後,這個世界的時間就開始不穩定。
上界一眨眼的功夫,對于這個世界就是滄海桑田。
在所有人面對那個被擊碎的世界沉默無言、覺得事情非常荒謬怪異的時候,仍是帝君的君逑步入天河,撈起那從小世界湧入的生命。他看到他們輪回未盡,隔絕了天河的影響,将他們引到另一個小世界的黃泉路。
商量解決措施的時候,他們知道已然到上界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到自己所在的世界。
而出問題的正是遲越和當初飛升的世界。
心知肚明這是一個局的他将守陣的任務托付給遲越和,前往這裡,慨然赴死。
那時生命對他是多麼渺小的事物啊。
他從未考慮過世界之下的事物。
他們被安上各式各樣的死因。卻獨獨無視了本來。
失之毫厘謬以千裡。
他一一意識到有意無意被掠過的那些點後,又忽然意識到一點——他一直在衛琅的身後。
盡管他稱他為師尊,卻是在他先對他付諸情感,他先教會他痛苦,教會他心疼,教會他怎樣歡喜、怎樣去愛一個人。甚至兀自收回。
這種錯位的關系釀就了太多太多,也是現在局面的原因。
君逑盯着飄雪,回想起最後那一眼,甚至開始懷疑衛琅說的想要他活下去是真是假。
抛棄某些東西,然後做出不願意的選擇。
歸根結底,他一直都在這樣做,不是嗎?
他也是被抛下的事物之一。
君逑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從心底蔓開,占據了整顆心。
這和自己的狼狽處境無關。
他從不在意那些疼痛。
可是第一次,這樣的疼痛從心底傳來還伴随着一股不可避免、無法遏制的憤怒。
“他騙了我。”君逑說。地上的雪已經被血液染紅又染黑。
鳳臨炙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麼安慰人,盯着源源不斷湧出的血眉心一跳一跳:“你要不先管管你自己吧?不然人都要死了怎麼讨債?”
君逑卻絲毫不管鳳臨炙的話:
“你知道衛琅認為的神明是什麼嗎?”
“高高在上。不為世俗動容。來紅塵一趟,可曆劫又走,不染半分塵埃。”
“他覺得我即便是喜歡,也要像高坐雲端那樣施舍。”
“他怎麼能如此去想我?”
——既想要他愛,又害怕他的愛;既相信他的愛,又懷疑他的愛;既願意他去愛他,又覺得對方還高坐明鏡台。
君逑笑了:“他把我看得太高,又把自己看得太低。”
以至于他曾經訴說的愛語都不被信任。
他怎麼能這樣呢?
君逑在心中質問,在所有的迷茫不解被對方統統打破後,他又明白了一點:
他又教會了他怎樣去恨一個人。
這是他教會他的最後一件事物。
君逑在一無所有中起身,沖着天空露出了一個笑容。
看到笑容的鳳臨炙心中膽顫。
間卷·「浮生若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