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去看君逑,衛琅也知道他正背着他,在雪夜之中一步步地往前走。
衛琅不明白君逑為什麼要采用這種方式上山,正如他不明白現在自己的安心從何而來。
半夢半醒的困倦中,他感覺不到屬于極寒之地透骨的寒冷,看不見君逑的表情,隻能感受到從君逑身上傳來的熱。
那恰到好處的溫熱綿綿不絕。
衛琅擡頭盯着君逑肩膀上自己靠皺的那一塊地方半晌,說:“師尊放我下來吧。我已經好點了,可以自己走了。”
聽着風聲,說出這句話時,衛琅都不知道自己在期盼着君逑答應還是拒絕。
在這莫名的忐忑中,君逑簡短的回答就傳到衛琅的耳朵裡:“不放。”
衛琅不說話了。
他别過眼,視線漫無目的地在空中在地上遊蕩,然而這一片景緻也忽然失去了吸引力。最後他仍是、還是看向君逑。
衛琅慣來是個很能體會他人想法的人。但偶爾的時候,他不是很能也不是很願揣摩君逑的想法。
他不知道距離最高處的天池還有多遠。
他隻是不習慣,隻是,在抗拒這樣的安靜
衛琅怔怔回神,好似明白過來了些,湊到君逑的耳朵旁,呼了口氣問:“師尊有話要說嗎?”
君逑無奈:“阿琅,是你想要聽我說話吧。”
“是呀。”衛琅微笑起來,理所當然地點頭。
“快到了。”君逑說。
衛琅:“随便聊點什麼吧。不然,就太孤單了。”
“是嗎?可是雪已經慢慢小下來了,離頂峰很近了。你還想聽嗎?”
“師尊說的,我都願意聽的。”
越往高處走,越能看到下方的景象。天地浩渺,廣大無邊。一覽無邊。
此情此景,唯餘他和衛琅兩人,或許衛琅因此感到孤獨,萌生了交流的想法吧。
君逑這樣想,沒有答應:“……可我不想你聽,我想讨你歡心,不想讓你不高興。”
衛琅聽到這話,把頭又靠在君逑背上:“師尊是覺得自己說不了好聽的話嗎?”
衛琅說出口後,才意識到另一個意思:“還是說,你藏了多少讓人不高興的話啊?”
君逑沉默一會兒:“都有。”
“唔。”衛琅卻扯了扯君逑的袖子說,“我想聽不高興的。”
他和任性索要糖果的孩子沒兩樣,隻不過他要的糖果是苦的,他一再重複:“我想聽。”
如衛琅所料,君逑果真答應了他,不過又提出了一個要求:“那之後送你禮物,你要接受。”
“好呀。”
君逑知道衛琅現在不算清醒,停頓後問:“阿琅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林落雪不能填補天道而你可以?”
衛琅想了想,反問:“難道不是因為他們一開始就把我煉成了器皿嗎?”
君逑否認了他的回答:“你怎麼會覺得,所有人都能承受天道的力量,成為承載天道的容器呢?或許你想回答我說因為你有天賦。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都有天賦?阿琅,不要輕看自己。”
衛琅沒有立刻回答。
他在想林落雪。對方付出了靈魂,也不過堪堪借用天道的部分力量而已。
可是衛琅……他甚至能夠自行彌補殘缺不全的天道。
在君逑看來,江後江帝的計劃,最瘋狂的地方不在于窮盡财力物力,犧牲親子來換取渺茫的成仙機會,而在于——這份計劃真的成功了。
“什麼意思?”衛琅微微仰頭。
君逑歎口氣,說:“你是此界氣運之子。”
衛琅又重複了一遍:“氣運之子?”
衛琅想起之前君逑講述的傳聞:所謂應該享萬世愛戴,稱心如意的氣運之子?
片刻後,衛琅更清醒了些,輕笑了下:“好吧,我是氣運之子。”
“确實是讓人不高興。不過這沒有什麼。還有更讓人不開心的事情,能告訴我嗎?”
“我不知道,這是否算……”君逑垂眸複又擡起,“你知道我并非此界中人,卻不知道我從何而來,此前經曆什麼……”
“要說氣運之子,我或許也是。”
衛琅聽着,不生氣,而歪頭:“嗯,這不稀奇。師尊看着就像這種人。不過,我确實好奇師尊的經曆。”
“是嗎?”君逑話語中的情緒不明,“我應該和阿琅提起過,我的心裡—直有個疑惑。”
衛琅知道君逑的意思。
在君逑想要收他為徒時,就曾提過那個疑惑。
但衛琅很清楚,君逑的疑惑遠遠不隻停留在那個地步。
“我想告訴你,又不知從何說起。我現在想想,也都覺得要成為許久前的往事了。”君逑搖頭,覺得自己忽如其來的猶豫不定顯得頗為可笑,于是不再踟躇。
他的話語遙遙透過風雪傳到衛琅的耳朵裡:“我出生于三千界的最高層,也就是你們口中的仙界。出生時,天地賜姓為君,封号北辰。”
君、北辰。
天地之間甚至于這片天地之外,對君逑的話有所感應。
衛琅咀嚼着這個名姓同時,另一個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心底。
北辰、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