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淵的皇宮中,熏香煙霧缭繞。
檀木雕刻而成的座位上,女子撐着下巴阖眼小憩。熏香使她的身影顯得更虛幻。
跪在地上沉默的舒予并不敢擡頭。
臨淵女帝戚念秋最近脾氣不好。身邊的人殺了一群又一群。
舒予使了些手段,躲過女帝殺意最盛的時候,現在她情緒平穩下來又過了一段日子,他避無可避不得不來服侍。
即使如此,舒予仍戰戰兢兢。他小心地望了眼香爐,雕龍紋的活環香爐内香還在繼續燒,松了口氣。
自他被鼎樓獻給臨淵一位臣子後,又輾轉到了女帝的手裡。這樣颠簸的生活,舒予适應得很好。
他們這一批侍者,除了侍寝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在熏香将斷及時續上。
這是用于安神與營造夢境的熏香,以前熏香點起,是他們這群侍從可以歇息的時候,但現在……
異常開始于一段時間前,女帝自夢中醒來,殺了無數的侍從,血堆滿了臨淵的皇宮和朝堂。
自那次起,每次女帝入夢,她身旁侍者都要戰戰兢兢,擔心之前場景重複。
舒予大氣也不敢出,目光落在那雕刻着龍紋與鳳紋香爐上。爐中香氣久久不散。
有的時候,舒予也不由好奇:女帝做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夢呢?
是滔天的權勢,還是那位無雙的劍仙?
是否是這些都一一消失,才能讓她醒來如此震怒……
舒予猜不到。
他想,一個夢算什麼。明明夢醒了仍坐擁天下,為什麼在乎其他?
*
戚念秋在做一個夢,一個近日來她每天每夜都在做的夢。
她夢到改變命運的那一年雪夜,夢到……她驚鴻一瞥的少年。
十五歲的蘇念秋用雙手環抱住膝蓋,看晴空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露出了一個夾帶恨與嘲諷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那些人找到,但她絕不服輸,哪怕死無葬身之地也一樣。
她的父親于一月前去世了,而她在逃避不知從何而來的追殺。狼狽不堪,東奔西竄,像一條狗。
她握住手裡的匕首,想着接下來不管是誰找到她。她都要拼盡全力殺一個解憤。
但是啊,臨淵的大雪漂泊,比大雨還要大。
她在白雪中見到了那個少年。
——并非追殺他的人,并非臨淵的人。
那是一個漂泊的遊魂般的少年,不過十五歲的模樣,雙眸金黃,滿頭白發。看上去很是妖異。
“你很冷吧?”她聽到他這麼說。
蘇念秋凝視着他的雙眼。不言不語。手中的匕首仍然沒有松開。
一番僵持,不久之後,那少年遞來一枝花,蘇念秋沒有動彈。
夢,就斷在了這裡。
*
女帝醒來,正是長日将近。
黃昏的光照在室内,氤氲無比。她神色厭倦,撐着下巴。舒予很識臉色,為她遞來一本書,又為她捏肩。
戚念秋随手翻閱:雪女,穿梭于天行與臨淵邊境,帶來災禍和厄運……
她看着這幾行字,神情散漫地笑了笑。
最開始,戚念秋找到這本書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平靜。
而屠殺,正是從那時開始。
不過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女帝殺也殺倦了。
戚念秋笑着問跪在地上的舒予:“你是哪裡來的啊?”
舒予維持着鎮定:“我是初決人。”
“好吧。”戚念秋遺憾地歎氣。
雪女,哈。
戚念秋想起少年如同雪般白的長發,神色萬般嘲諷。
*
夢境斷斷續續地做了一段時間。
戚念秋找到了夢的源頭,一把曾被先帝放入寶庫與國器并重卻從未對外宣之于口的匕首。
她将匕首放在心口,日夜入夢。
入夢之初,戚念秋跟在那個少年身旁,見到的隻有臨淵,後來範圍漸大,到了天行的邊界。
“你叫什麼名字?”這一天的夢裡,戚念秋終于聽到有人問出了她一直想要知道的問題。
那是個小孩子,正在玩着狗尾巴草,非常調皮,把狗尾巴草叼在嘴裡。
“我?”少年看着小孩,眼裡露出茫然。
然後,他輕輕地回答了一個姓名。
小孩被逗樂了,呸地一聲把狗尾巴草吐出來,哈哈大笑:“怎麼可能!”
*
“所以,江陵是誰?”那一日,鳳臨炙恰在飛舟上問衛琅。
衛晞側目。
林落雪說的這名字,可是衆人皆知啊。除了不問世事的鳳臨炙。
有誰不知道久居白帝城的太子呢?
正如很久以前回答某個孩子一樣,衛琅一笑而過,答:“反正不是我。”
怎麼是他呢?
那個傳說中生來備受父母寵愛,享盡世間一切的瀚海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