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會枯萎的。”衛三說。
衛四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她的眼睛裡閃過狡黠,又很快消失不見。她又做出執拗的樣子:“我就要大一一點的。”
衛三還是滿足了她的心願。
衛三心靈手巧,做出的花圈很漂亮,雖然有些松散,但散發着春日勃勃的生機。
衛四接過花圈,在自己的腦袋上比了比,花圈可以直接穿過腦袋,落到脖子上。
“要我給你改一下嗎 ?”衛三早就打好這個主意,此刻湊近問。
衛四笑眯了眼,她猛地蹦起來,把花圈套到了姐姐的腦袋上。
“你幹什麼?”衛三立刻想要跳起,但顧及頭頂的花圈,不敢動。
衛四: “姐姐每天都這麼辛苦,當然是給姐姐戴了。”
“你一開始打得就是這個主意?”衛三上上下下掃了遍她的妹妹,伸出手,在她的腦門上彈了一下,“你還會忽悠你姐了。”
衛三這一下彈得一點都不重,衛四半點也沒有得到教訓。她笑嘻嘻地說:“姐姐戴起來好看,給姐姐戴最好了。”
“所以你就糊弄我? “衛三可不好騙。
“因為和姐姐說,姐姐也不會摘花嘛。”衛三小小年紀故作成熟地歎了口氣,然後又鼓起腮幫子,“姐姐生辰快樂!”
衛三愣了很久,方才反應過來。她望着紫色的花海出神。見她的表現不是高興,衛四有些不安又困惑地看着她。
“小機靈鬼。”衛三回過神來,敲了敲衛四的小腦門,“給你唱歌好不好啊?”
“好!”
衛三小心碰着花環,然後給衛四哼着曲子。
那首歌綿長溫柔。
*
現在的衛晞輕輕地哼唱,歌曲支離破碎,不成曲調。
那個漫長的初春,一切都仿佛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
“後來呢?”衛琅開口問。他曆來是個很好的傾聽者。這樣的打斷讓衛晞有些訝異,溫柔的笑意還停留在她的臉上。
她一如記憶中姐姐那樣溫柔回答:“我少辭家遠遊,本非拘束于一方的性格。”
“那時我的姐姐有了恩愛的人。我也知道他們彼此相愛。便放心離開了。”
*
衛三的戀人叫做方林。
彼時衛三十七歲,已經是個老姑娘了,早早該出嫁。但是“奇貨可居”。
衛四一直知道她的三姐姐是很漂亮的,比自己漂亮很多,是她見過最漂亮的人。也是因此,到家中提親的人有不少。
父母想着怎樣把這漂亮姑娘賣出一個最好的價錢,拖了又拖,沒有瞞着衛三衛四,也不認為她們有反抗的可能。
可衛四對此卻嗤之以鼻。她打探過消息,知道幾經波折,她姐姐的婚事快定下了了。
與她循規蹈矩、溫溫柔柔的姐姐相比,衛四是叛逆的。她極度不願讓不負責的父母決定自己和姐姐的婚事。
而她同樣是聰明的。
她知道她的三姐姐有了喜歡的人,雖然她從未說過喜歡,但衛四就是知道,她還知道她姐姐打算聽父母的話。
這怎麼可以?
衛四借着三姐姐的名頭,把那個到梅裡賞花的人約了出來。
方林二十來歲,面容儒雅,像個文質彬彬的書生。
衛四對方林不算了解。但在她隐約覺得姐姐好像有喜歡的人時,央着她帶她和方林一起抓魚。
清澈的小溪,溪水淙淙流淌。一眼能夠望見溪底的魚蝦和小石子。
衛四踩着小石子,捋起袖子,等着魚流經。然後嘩啦啦,流水濺了一身,她抓魚上岸的時候,她的姐姐笑着和方林講話,眼睛卻不敢直視對方。
也是在那時,衛四肯定她姐姐有了喜歡的人。
可惜人家不過到梅裡賞花,再怎麼搜集也找不到對方的資料。
衛四看了他好幾眼,看不出個所以然,在與他交談幾句後,卻斬釘截鐵地說:“你喜歡我的姐姐。”
方林一直鎮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波動,但他沒有否認:“确實如此。”
“我的姐姐也喜歡你。不過她快要結婚了。”衛四盯着方林,想知道他到底會怎麼表現。
這在方林的意料之外,他不知不覺收斂了笑容。他沉穩下來很有壓力:“那麼,你來找我為了什麼呢?”
“你停留在梅裡的時間早已過了花期,而你願意來見我,我當你對我姐姐有想法。”
衛四卻半點不慌張,自顧自地說着自己的計劃:“我希望你能帶走她。”
衛四不了解方林,卻相信她的姐姐的眼光,除此之外,她同樣相信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比父母随便操控人生好多了。
她向方林表達了她的看法:“如果你喜歡她,那麼就帶她走。”
“但我要你發誓,你要對我的姐姐好。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衛四到底還是太年輕了。聰明的少女以為自己能掌握一切,安排好别人的出路。她可以跟在姐姐身後,幫她鋪好道路。她以為即使對方輕賤諾言,卻也能夠幫助對方。
可是她畢竟不知道世界之外仍有世界。
方林欣賞卻又目光有些晦澀:“我愛她。”
“若我有負于他,則天打雷劈。”
衛四見到方林立下諾言時鄭重的神情,稍微放下了心情。
看到太陽移動,快到時候了。
她把時間留給了她的姐姐。直到看到他們兩個人在花海中擁吻,她才放心從樹下離開。
一切解決的出乎意料的順利。方林先去提了親,打算在梅裡定居。而她的姐姐也要嫁給了對方。
*
浪漫的愛情故事……
衛琅想笑。
方林,衛四,衛三……
每個故事中的人好像都有兩個名字,有兩副面孔。
“你的名字和你的姐姐有關嗎?”衛琅低頭握着牌,問了這麼一句話。
衛晞訝然仍點頭:“有。”
*
“小四,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
“啊?”
“方林他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做‘琳'。”
“他說,把自己的名字分我一半。”
衛三用樹杈一筆一畫在地上寫着字,字寫得笨拙,卻已經成形。而她的眼中閃爍着快樂。
衛四盯着她,冷不丁地開口:“姐姐你和他練字有一段時間了吧?”
衛三面上浮起紅暈更濃:“恩,他之前就在教我了。”
衛三學了一段時間,但足以練到這種地步,可見她天資的聰穎。
衛四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眯起眼睛笑: “那麻煩姐姐給我取名字吧。”
衛三很早就想好了名字,現在終于如願地說出口: “就叫‘晞’吧,晞是天亮的意思。”
衛晞。
衛四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記住歸記住,在她心裡自己仍是那個衛四,就像衛三還是衛三一樣。
*
衛三成婚後三月,衛四自深夜起身,拎着包,在枕頭下随便地留了一張紙條:“不要擔心我,姐姐,我走了。”
她對将來的遠行充滿着幻想,充滿着希冀,不由哼起了一曲姐姐常唱給她的歌,就這樣,她出發了。
那就是衛四尚未見過幻境中屍骨存亡,尚未見過人命如草芥,尚未有過大志向,尚末被朝廷鬥争磨得鐵血無情的雞飛狗跳、磕磕絆絆的前半生。
*
而桌牌前低頭的衛琅閉上了雙眼,不忍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