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你以為是真理的,其實隻是因為你沒有力量能夠颠覆而已。沒有力量,所以無知無覺,所以一無所知。”
哪怕有力量,力量也還是無法匹及。
鳳臨炙的目光萦繞着壓抑。他從未用這樣疾厲的口吻和衛晞說話。
衛晞卻沒有在意鳳臨炙态度異常的原因,她臉色蒼白地問: “照你的說法,其實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
鳳臨炙攤手: “不然呢?”
衛晞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這類似于她在紙上讀到的道理,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卻忽然有一天變成一堆能活能跳的螞蟻,密密麻麻聚攏在一起,對你操戈相向。這種眩暈感一時很難說清楚。最糟糕的是,它們像一群無知的小孩,無所不能。
這就是衛晞下意識的恐怖至極的第一印象。
鳳臨炙見到衛晞的臉色,發覺自己岔了話,緩和語氣道:“不,其實還是有那麼一些不會改變的東西在的。”
鳳臨炙沒有說那是什麼。
衛晞抿唇不說話,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和恐懼感難以消退。
她的無力、恐懼和凡人在力量過于強大的修士面前,容易産生的那種巨大的無力感類似。很多人因此硬要将修士比作自己無法企及、隻能仰望的東西,才能接受現實中種種不公而不甘的事實。
然而衛晞的恐懼又和他們有本質的不同。她的恐懼無疑來自更深層次。
那是世界中極其渺小的存在面對着極其宏大的存在、從表面直視比血骨更深的内裡而産生的恐懼。
衛晞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她看向衛琅。她直到此刻,才終于明白那一日衛琅來找她的無奈有多麼深了。
這是衛琅所感受到的呢?
衛琅回避了衛晞的目光,隻又拿起杯中的酒。他光把玩這金杯,觀賞杯上的紋路卻未飲一口。
君逑代替衛琅勸導衛晞:“你不用擔心,鳳臨炙說得太過了。不論如何,天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身以及世界的發展,為了世界更好的平衡,它沒有必要、也不會随意改變。”
衛晞望向君逑:這群人才是真正接觸世界頂端的人,他們所了解的、所能接觸的遠超衛晞的界限。
也是因為他們,衛晞才能了解這些。但是他們在所謂天道面前,依舊如同蝼蟻。
衛晞強行壓下種種心緒,反問君逑:“你的意思是,沒有它,這個世界會更差?如果天道完整,那麼仙凡就會分離,修士可以飛升,超凡的力量就不會滞留,也不會出現如今如林落雪般的不幸。你有什麼理由說這是更好呢?”
鳳臨炙同樣對君逑的說法很不滿:“更好?這難道是你的态度?”
君逑先回答了衛晞:“我不認為現在比過去更差。”
君逑透過飛舟窗戶,俯視着雲層之下,像是望見了大陸上的百姓:“過去凡人一無所知,對修士滿是敬畏,他們的生活受人力限制;現在,修士的技術與凡人的技巧相互結合,創造出了更多的新東西……”
“可這些東西沒有運用到凡人身上啊。” 衛晞忍不住反駁,“相反,他們一直受到修土力量的欺淩。”
君逑冷靜指出:“過去凡代王朝也受它的皇帝的主宰,如果遇到了暴君,也免不了血流成河的命運,和現在修士統治沒有過大區别。”
鳳臨炙盡管對君逑的立場不滿,但在這點上更直接地表達自己的觀點:“不管怎樣,弱者始終都受限。”
衛琅聽着他們的對話,終于放下了杯子:“并不是說衛晞姐你的觀點完全錯誤。那我想如果隻從這方面看問題,那麼衛晞姐姐你的眼界是否受到了限制?如果不看初決呢?看看初決外面呢?”
天行凡人著書研究四朝曆史,備受追捧;瀚海幾代前丞相就是凡人,待國君理政。
“力量本身沒有思想,自然也不會衍生出對錯的定義,有對錯的是使用他們的人。”
衛琅的目光是非常包容的。這種遠超他樣貌的包容讓衛晞回過神。
鳳臨炙當然贊同衛琅,繼而又冷笑:“但有意思的是,好像你們不少畏懼的一開始就不是修士,而是力量本身。”
鳳臨炙的話更是辛辣,衛晞如同吞了十來斤的黃連。她隻能苦笑,她這個國師圖有其表、步步受限,眼界狹隘。她隻能看到初決,也隻有初決在她的心裡。
衛晞不得不情願而坦然地承認:“你們說的有各自的道理。恐怕隻有初決,是現在的模樣。”
你們、他們,世人,又為何有如此多的分類呢?
衛晞的答複并沒有讓鳳臨炙心情變好。他想起君逑之前的某個觀點,就無比惱火。目光像利箭射向君逑。
君逑盯着鳳臨炙的視線泰然自若說:“我當然認為,天道所做的事情,從大體上來說,是沒有任何錯誤的。然而就根本而言,它就不應該有自我的感情。”
“你這句說得不錯。”鳳臨炙抱臂,心情和緩了一些,但和緩得微乎其微,他譏諷地說,“不過我忘了,你有天生立場。”
鳳臨炙意興闌珊:“今天就到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