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給我。”君逑皺着眉頭,沖衛琅伸出了手。
衛晞想要開口詢問衛琅剛才的情況,卻對上君逑泛着涼意的目光,她斟酌片刻,又出于對衛琅的關心,沒有說話。
冬日将近,天氣已經轉涼,沙漠的夜晚更是比平常冷上不少,風刮過,夾着寒冷,吹起黃沙。衛琅滿心的空蕩,一如廣袤的沙漠,他的臉色發白,沒有立刻回應君逑。
他倒是有些希望君逑不要再理他。
然而君逑總有無窮無盡的耐心對他,願意和他糾纏到底。
衛琅垂眼,望着被月光照得慘白的碎沙,想起這片沙漠裡白白流逝的生命,無力笑笑,最終把手遞給了君逑。
君逑握住衛琅的手,将靈力探入他的體内,仔仔細細地探測了一遍,卻什麼也沒有發現,無功而返。
君逑眉擰得更緊。
光從衛琅的臉色和他的氣相就能窺見他處于何等糟糕境地。但是他檢查衛琅身體的時候什麼也查不出。
那情況比他想象得更要差上數倍。
君逑将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入衛琅體内,望了眼鳳臨炙。
鳳臨炙先是不解,然後看到衛琅蒼白的模樣。他掌中點起了一團火。
火焰明亮,灼熱的溫度驅散了冬日的寒意。
衛琅眨了眨眼睛,蠕動嘴角:“師尊……”
衛琅想要解釋,君逑打斷了他的話:“阿琅不用擔心,事情我會解決的。”
此刻,靈力循環已經在衛琅的體内構建完成。可君逑沒有松開衛琅的手。
而他以陳述事實的語氣講出這般話,顯然真心想要解決這件事情。
……那又有什麼用。
衛琅抿唇,再度張口。
君逑卻示意他噤聲。
衛晞隐晦地瞥了眼君逑,她想不通,衛琅要說什麼話,才讓君逑三番五次地阻止?
“阿琅,林落雪的死亡也好,其他人的死亡也好,無論是什麼都不是你該承擔的責任。”君逑說着,凝視衛琅,他的眼眸被火光照得晦暗不明。
衛琅隐約感覺到君逑心情不好,卻也辨不清他的情緒,便避開了君逑的視線。
君逑看着他這樣子,心中感到無力,但他仍緊緊握着衛琅的手:“先和我走吧,阿琅……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君逑阖眼,然後以極其鄭重的表情看衛琅:“我覺得你應該要知道。”
什麼事?
衛琅又挪回視線,望向君逑,随即他看向天空。
君逑這麼一句話的功夫,原本布滿星子的天就被烏雲鋪滿。空氣中的水汽也壓到了人的身上。
即将到來的仿佛一場暴雨。太怪了。
要知道這裡可是沙漠。
鳳臨炙看着到處暗流湧動,輕啧一聲:“上飛舟吧。”
他早從儲物袋中架起飛舟,就等着上船了。
君逑向鳳臨炙颔首,攜着衛琅往飛舟上走。
衛晞落後一步,遙看着驟變的天色,心突突跳了起來:“發生了什麼?”或者……将要發生什麼?
鳳臨炙摸摸下巴:“誰知道呢?”
這麼說,鳳臨炙卻凝視了這片沙漠一眼,才将衛晞拉上飛舟了。
*
飛舟行駛有一段時間了,頂層的桅杆連同旗幟飄舞。
天空中,層層烏雲中閃動弧光。一道閃電以開天辟地的姿态劈向飛舟上,照亮了在飛舟頂層站立的兩人。
閃電通過桅杆,直直向君逑劈來,被及時立起的虛像隔絕,而後隆隆雷聲才撞入耳膜。
衛琅被亮光刺了刺才睜眼。這番景象和拜師時有的一比,都是天道的威壓。衛琅再熟悉不過,他問:“師尊你想要說什麼?”
君逑調整着防護的陣法,神獸的虛像栩栩如生。他确保了飛舟的安全後,才開口:“我……”
“我很抱歉。”君逑的表情不算好,衛琅很少在他身上見到的猶豫的模樣。
似乎在和他相處後,君逑身上的人氣漸濃。衛琅卻沒什麼表情,君逑說:“但我想,這件事我必須告訴阿琅。”
無盡的雷聲猶如轟鳴不甘的巨獸,君逑無視着這嘶吼,在衛琅耳旁說着:“在很多年前,我曾與一人論劍。”
君逑握着衛琅的手,将他的手放在青銅嵌文上。他們一點點逆時針旋轉陣盤,神獸的虛像也倒轉過一圈,慢慢地融合、變化。像是那無窮無盡的歲月也就此倒流。
衛琅側望君逑,從轟鳴聲中分辨君逑的聲音,仍是無動于衷的模樣。
君逑在想這個少年的轉變,想他如何被世事切磋。又想到這些與自己的關聯。
歎息聲終于從他的齒間溢出:“遠在此世之外,在天河之上。”
羅盤上的虛像幻化結束,化作彼時的場景。
彼時超脫時間之上的戰争剛剛終結。西山之主按照慣例召開宴會。
宴會之上,所有人難掩疲憊。
美酒美食,美人的裙擺飛舞,即使如此也難以掩蓋沉悶的氣氛。他們征戰太久,太累太累了。
虛像正中央。君逑坐于宴會首座,看堂下的死寂一片。
而在那時,一位坐在左側首的人起身,向他提出比劍的請求。
氛圍稍稍松快了。躺着的人也坐了起來,調動了些許興緻。
他們都不知道之後突如其來的意外。
君逑繼續旋轉羅盤,道:“數人圍觀,我與他比劍。”
劍……
衛琅目光自幻象上移開,落在被君逑置于腰側的名劍上,緩緩皺眉。
他意識到了什麼,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他想要掙脫君逑握住他的手,君逑的手握得那樣緊,隻繼續地随他旋轉羅盤。
幾人沉寂,幾人喧嘩。站在擂台正中央的帝君和劍君卻無從動搖。
遲越和以劍入道,昔年昔日成名,将無數入侵的敵人斬于劍下。
而君逑自己雖不以劍為道,卻精通萬事萬物。
上界的仙人目睹了無數戰鬥,但以他們挑剔的眼光看,這仍是一次非常精彩的戰役。
然而,在帝君再度出擊時,劍君握劍的手卻忽然抖動。那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事情。
衛琅見到遲越和的手松開時,豁然望向君逑,眼中驚駭萬狀。
然後……
君逑一字一頓地說:“我将他劍震開。那劍從他手中脫落。”
劍君試圖回握脫手而出的長劍,帝君則面無表情,盯着墜落的劍,一動不動。
一切在電光火石之間。
冰藍的劍如同流星曳尾,從擂台墜落,帶着無上的威勢,下墜,再下墜。
擂台上、擂台下的仙人都措手不及,試圖拉回長劍。
然而遲越和的一劍,能接下者寥寥。連劍主都無法召回,遑論他人。
“再然後……那把劍穿越了寰宇,震碎了此間天道。”
流星墜落,帶着無人能敵的鋒利,穿過了界壁,穿透天道,帶來無數的哭嚎,堪堪停止。
君逑從未覺得這有什麼難以啟齒,他也從未覺得有必要解釋什麼。但看到衛琅的經曆,他又确實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不信衛琅沒有察覺。
那被隔絕的罪孽,那響徹至今的雷聲通通是證明。
他以為他們心照不宣。
可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沒有親口和他說過,亦未曾親口問過他。
衛琅望着君逑。
一劍震碎十萬寰宇,一劍撼動天道。這又是何等力量啊。